我和春天有个约定:当春风吹起的时候,我的脚步从此不再沉重;当太阳绽开蓓蕾的时候,同时打开我紧缩的眉头。然后我去赴约,轻盈而且从容。
我把希望寄托在春天。
可是啊,一年又一年,草木荣枯大雁飞来又飞走;草木枯荣燕子飞去又飞来,我和春天的约会一个接一个地落了空。
岁月终于老去,约会已成梦境。
只有一颗不死的心脏还在跳动,如一只夜莺不知疲累的歌唱,使得月也朦胧,云也感动,匆忙间布起雾阵将花儿罩住,不让海棠带泪,淹了她的花容。如一只白鹿跳动在山岗上,看山哪儿最绿水哪儿最清,潮起潮落云向何方流动,太阳什么时候最红?
我记录着历史,忠诚伴着牺牲。
让我做一只不死的鸟吧!把我的歌声化作夜莺的啼鸣,我的歌声融化在清朗的月光里,花儿在月光里苏醒;再把尘封已久的书信放在她的窗口,将泣血的诗篇投进墓茔里,让亡人慢慢地阅读……
为着死去的能够安息,为了活着的不再委屈,男人有时需要为“别人”活。活着就得挺住,就得有信仰:坚信冬天是会过去的,冬天过去时春天就会来到!
春天来时我将在春天里迎接我的女人,没有她我的生活变得非常糟糕;还会在春天里列出一串长长的题目,白天和黑夜不停地写作,把挣得的稿酬用来购买石子,然后铺在女儿的脚下,让她少一点羁绊,多一点信心和骄傲。
我的确愿做一只会唱歌的鸟。不死鸟,永久地唱着。稿纸上所有的墨迹都是为它谱写的曲调。我和我的祖国一起从冬天里走出来,泪水已经流干,剩下的似乎只有干杯和欢笑!
道理应该是这样的:既然迈开脚步,就应该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可是,为什么挠人的春天里还有这样那样的烦恼,时不时地涌上我的心头,让我的歌声不是卡住就是跑调?为什么啊,长长的惆怅窒息着我,让我的叹息一声比一声沉重?夜莺飞走了。留下半轮残月,一堆凌乱的诗稿和无有穷尽的思念与寂寥……
三年前,一只北飞的雁乘着三月的暖流飞来了,它不停地鸣叫着催我南下,它说诗人啊快快动身吧,你做了爷爷了!她是您的春天啊,她的名字叫西米,她一天会哭三天会笑七天能走八日会跑,你不去会她她就找来了!
我说是么?我的春天真的到来了吗?
我和春天是有着约会的,你看,我现在脚步这样轻盈,我的眉头已经展平,我有一肚子故事要讲给她听啊!
那一年,草长莺飞艳阳高照,我和春天约会的愿望实现了。
我一直渴望能在长江边上走走,随意地走走:脚边有青黄的草儿,远处的浅滩上有鸬鹚在伫立,天是蓝天,眼前是浩浩汤汤的江水……
这样我会想起那句诗来,同时吟诵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尽尽雅兴。抒抒情怀。
其实这愿望我已经了结了。一次是在燕子矶,一次是在长江的二桥上。可是,总觉着没能尽兴,所有的过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刻意的有点儿假。我的心头始终郁结着一个疙瘩,是什么说不清楚,怎样解开它,同样说不清楚。时间长了便成了隐忧。
我知道这是个未了的情结,在冥冥中在很远的地方存在着,同时向我走来,每当这时我的心都会情不自禁地颤抖,同时眼睛湿湿的仿佛听见了赶牲灵的汉子喊出的信天游。那歌子长上翅膀在黄河岸边的崖壁上飞撞,接口的是日思夜想的.妹子,他在唱,她也在唱。“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沟,见不上面面招一招手。”
满眼的黄土高坡,满脑子的关于匈奴后人的传说。这些传说太厚重,以致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得挣开它。我想我挣开它飞回我的家乡,在长江边上躺倒,躺在春天里,油菜花灿灿烂烂地开着,柳丝儿护在它的周围,拂动着;船上传来笛音,是吹《柳堡的故事》那歌子。
我想好好睡一觉。醒来脱去衣裳,赤裸着身体投入江水中,让江水把我凉透,把我心中郁结的块垒化解掉!
我想这许是最好的办法。但一直没机会去试。
前天,二零一二年四月二日上午十点钟,我坐在堂弟的摩托车后疾驰在江北一个叫“大厂”的街道上,那天有风,风有三四级吧?风是春风;街上行人极少,人都上山扫墓去了。
这时风来了。风来了她一头撞入我的胸怀,她把我的外套打开,同时梳理我的头发;于是带着凉意儿的手在我的胸口轻抚,而后一把撕开我的衣扣撩起衣襟任由她温热的唇贴在我的心口上亲吻!
她是这样任性、贪婪且持久,她是这样骚泼、贤雅且温柔。这样的体会,已经淡忘了许多个年头了,掐指算来,从我离家出走,有四十个年头了吧?
她来时是带着柳芽儿菜花儿草叶儿以及草叶上的虫子一起来的。我得眯着眼,不然我会被伤着。
堂弟问我:“风太大了,要不要带头盔?”
我坚决拒绝了他。我说我和她多年不见了,让她和我亲近一会儿吧!
堂弟问:“你是说风吗?”
我说是的。堂弟说:“你们陕西不刮风!?”
我笑他愚。我说陕西怎能不刮风呢?但是那儿的风和这里的风不一样的。陕西的风刚硬,风起时飞沙走石,撞门破窗,鸟需迎风立,人得倒着走。这里的风清柔,风就是手,起风时风到手到,人能迎风而上,鸟能顺风而飞。
堂弟加大油门,车子飞起来了。
他说:“有什么不一样?风不就是风吗?”我说我嗅到岸上的花、水里的鱼了,都是香的;我说这风就像盼儿归来的娘老子,他在抱我追我就像小时候怕我摔倒,撵上来要扶我一把!我还说我感到了亲切。从来没有过的亲切。穿透肺腑的抚慰和讲也讲不完的青涩的故事,让我心动啊!
堂弟说:“生老病死,人生难免的;我父亲一生吃了不少苦,也享了不少福,可以了,大哥节哀!”我的叔父去世了,我是奔丧来的。
我没接他的话。他的话让我无法接,因为我的泪水一半为叔父一半为自己。
中午,侄女杨婷设宴招待我,席面上有鱼,装在好大的一个盆里,我没舍得动它,但我喝了四碗鱼汤。侄女说:“我爷爷真会挑季节,会挑好日子,他真象那首歌里唱的,他不但死在春天里,而且死在清明节的前一天!”
我说,你爷爷活了八十八岁,走得那么安详,他和春天一定是有着约定的。
大家听了都说是。大家都怕我接着往下说,便劝我吃酒,吃鱼,说你要想家就回来吧,兄弟子侄几十口子人在一起,热闹!
我饮下不少酒,但没多说什么话。
这天晚间,我听到了风声、还有雨声,我想有风就好,春风化雨,不会阻了归程;况且雨也是好雨,不是说春雨贵如油吗?这一夜便休息得十分解乏。黎明时一只什么鸟,清丽婉转的歌喉一声紧似一声地将我唤醒,推开窗子一看,果然是个艳阳天!夜来的阴霾早已散尽,风躲在树上,花丛中,和我捉迷藏,我知道她要送我,要在我的耳边再多一些叮咛,告诉我叶与根,游子与家乡的关系!
我心中陡然生出无限的感动与感慨,我把这些情感写在这篇文章里,烧化在叔父的坟头上,算作我的祭文留给叔父,也留给这块多情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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