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至野外,忽然雷电交加下起了雨。
如果是蒙蒙细雨,再撑一把纸伞,雨中漫步,虽然有点儿文人的酸味儿,却不失为一种诗意,然而它不是,而是稀而大的大雨点,跌落在土路上每一颗都如铜钱,而且有的比铜钱还大,简直要超过柿饼了。有几滴打在我的左颊上,很有疼痛的感觉,接着便知道雨中有冰雹,因为脚下就有几粒白白的在蹦跳翻滚。
如此情景,本该赶快回家,或者找地方避雨。然而,我却忽生异想,反正衣服已经湿了,不如索性继续散步。于是按既定方针办,照旧往前走,而且不改步伐之稳健。一边走着,便很自恋地欣赏自己的沉稳:雨中散步,这份沉稳也许会让人吃惊吧?可惜四周灰蒙蒙,只有噼噼啪啪的雨声,无人观看亦无人喝彩,更无人将其书之竹帛。
自己欣赏自己的沉稳,忽然想起十多岁时的一件事:晚上在灯下看书,灯里没油了,起身去添,却忘了煤油瓶子里装的是汽油,灯头靠瓶子太近,结果是油还没有倒进灯里,手中的汽油瓶子就燃烧了起来。大哥在旁边惊呼,我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只是大哥后来说,他当时真怕,所以只是惊呼,而没有任何主意,因为首先是怕我被烧坏,但同时又怕我在惊慌中把瓶子一扔,那将是一片大火,也许房屋就不存在了。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只是呆呆地怔了一小会儿,就慢慢地用手把燃烧着的瓶子口给捂住了。这事给大哥一个印象,我很沉稳,是可以遇事不慌、雷打不动的,而这样的孩子是可以成大器的材料。我之终于不成大器,实在对不住大哥的夸奖。想起这些,也许只是因为那次沉稳是有人见证和喝彩的,而这次却是四周空无一人,无人见证也无人喝彩。
独行于一片茫茫之中,是容易寂寞的。好在雷电不容我寂寞,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一个霹雳似乎就在我的耳边炸开,让我的头皮发麻。抬眼一看,知道我已走入雷区——南站附近一段长了许多老树的干涸河道。这里到处可见被雷击的老树,有的.完全烧焦了,只剩一人高或半人高的黑碳般的树桩,我曾拍照过几次,而且发到了微信朋友圈。
怎么可以在雷雨中散步到这里来呢?这是雷区,地地道道的雷区。一连串的霹雳炸开,而且暴雨如注。我突然有些恐惧,害怕触电,害怕被雷击,害怕转眼间变成站在河边的一块焦碳。暴雨中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也看不到四周的景物,我真的有点害怕了,这情景只有在80年代末在山东日照海水浴场大雨中独自游到防鲨网时有过一次。
我知道自己本来很勇敢,而且不怕牺牲,而且随时准备牺牲。因为我更看重生命的质量,而不看重生命的长度,甚至从心里看不起某些在病床上躺到100岁的人。大学毕业时写下《抒怀四首》,最被朋友们看好的也是一句“碧血常备续汗青”。可是,年轻时的豪情哪里去了?我似乎很快就变得胆小了,甚至怯懦,怯懦得不像个男人,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是什么使我变得胆小呢?肯定不是对手的强大和凶残。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胆小了呢?是从发现母亲双鬓的白发?是从发现妻子一会儿找不到我就焦急万分所透露的那份依赖?是从第一次把软乎乎的儿子抱在怀里,还是从呀呀学语的儿子听到雷声就一头扎进爸爸怀里的那一刻?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正是这些时刻,使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并不仅仅属于自己。无论是谁,上有风烛残年的父母,下有尚未成年的儿女,都没有权利挥霍自己的生命。黄桑未落青桑落,是对父母最大的残忍;让孩子在恐惧时找不到可以抵挡雷电和一切妖魔鬼怪的爸爸,更是一种不负责任……可是,自己竟然就这样老了。如今父母已经仙逝,儿子已经成人,还有必要怕吗?当然,老妻需要陪伴,而且我还盼着孙子与漂亮的女孩儿恋爱结婚生儿育女。要等领着重孙玩耍,我需要活到90岁。活着需要有个目标,别的目标无法实现,这也是活着的理由。为了看孙子恋爱而活着,也似乎并非虚度。
这样想着,早已忘掉了雷电的存在,回过神来,雷电却又持续轰鸣起来。因为雷电,突然想到一个传说:一群人在大树下避雨,霹雳绕树轰鸣而久久不去。人们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于是决定逐个出去由雷公认取。没有想到的是,谁都不愿先出去,最后竟然是恃强凌弱,把一个弱者的斗笠摘下扔了出去。这弱者舍不得自己的斗笠,因而追了出去。就在这时巨雷炸响,树下的人成了焦碳。想到这里,就更心安了,因为自己多年的作为,虽然并非全是善事,却没有伤天害理,没有助纣为虐,相信天界不像人间那样多误伤。
于是心中坦然,甚至闲适起来,任它雷电交加,权当花间月下,一路走去,直到饭时才取道回家。
当然,吃饭时增加一个项目:温酒一壶驱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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