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深。母亲去世已经有十多年了,可是,不用特意去想,母亲的形象总是常常进入我的梦境。母亲经常入梦,是母亲太善良了,让儿子终生难忘,还是儿子太无能了,让母亲放心不下?
如今五六十岁的人都经受过苦日子。妻子刚刚调入农场教书时,母亲携着我们的大女儿,陪着妻子第一次来到我工作的地方。租好房子后,母亲拿出50元钱,对我说,知道你们一直两地分居,没剩下什么钱,不过家里也没钱,这点钱,还是我和你爸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就算是给你们买锅碗瓢盆的安家费吧。在那个31.5元的时代,我一年也攒不下这些钱哪。尽管心里很酸,满脸羞涩,还是把钱接了过去。买厨房需要的东西是足够了,还想买个碗架柜,一打听,要29元,只好把碗盘之类堆放在搭起的板子上。那天下班回来,看到地下有一堆木板头,抬头一看,板子上多了一个碗架子,外面罩了一块花布帘,所有的餐具都放在里面,再也不用担心招灰尘了。一看就知道是妈妈给做的.。我不好意思的说,妈呀,这锯木头钉钉子是体力活,怎么能让你干呢,等我星期天时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吗。妈妈说,我看你很忙,再说,我在家里扒炕抹墙,什么重活都干过,给你干这点活算什么!妈妈的话更让我自怨自艾了:妈妈四个儿子,供他们念书,为他们安家,任劳任怨了大半辈子,到老了还得自己扒炕抹墙,我们这些儿女呀,各自安家后,只顾自己的小家了,父母养我们有什么用呢?
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妈妈筐着三只老母鸡,拎着十多斤小米来侍候妻子。这是妈妈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到我工作的农场来。做“月子饭”,妈妈总能把有限的几样淡食调剂得丰富可口。不但奶足够我那贪吃的儿子随时吸吮,满月之后,妻子也胖出了一个儿子的份量。除了伺候月子,只要有闲工夫,妈妈就总会找到家里的活计,柜里柜外的衣服全部重见天日,焕然一新了。一大堆破了脚跟又舍不得扔掉的袜子,也都被妈妈找了出来,清洗之后,准备缝补。我不想让妈妈太劳累,就把破袜子藏起来,然而,我上班以后,她还是能够找出那些袜子。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个多月,是我们这个小家饭吃的最应时,东西放的最整齐,屋子收拾的最干净的时候。
尽管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妈妈最后还是执意要走了。农场盛产白面豆油,可妈妈却带不了许多。我把20斤白面,10斤豆油,3把干葱放在一个提包里,提前为妈妈买好了车票,又从兜里仅剩的七八元钱中拿出了五元钱,对妈说,“这点钱您路上买点吃的吧。”妈妈接过钱,没有说什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时间还早着呢,我再给你补两双袜子吧。”说着,找出袜板就缝了起来。我知道妈的脾气,就没有拦她。两双袜子补完,也就快到点了。我拎起提包,没有细听妈妈对妻子的嘱咐,更不愿听妈妈对我的唠叨,大步流星地向车站走去。
望着徐徐开动的客车,望着妈妈分开五指、不断挥动的右手,我鼻子一酸一酸的,就紧跑几步,喊着说:“妈,寒假我们回家过年!”
回去的路上,迎见妻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咱妈呢?”
“走了,”
“走了?”妻子埋怨我说,“你光顾拿东西走,也不细心看看,妈把那五元钱藏在给你补的袜子里了!”
我望着妻子手上的五元钱,百感交集:“怪不得妈妈临走时还给补袜子……妈咋不拿这钱呢?是嫌钱少,还是嫌儿子挣钱少?可那时都是‘三十一元五’,我又有什么办法!”
妻子说:“咱再添五元钱给妈寄去吧?”
我突然想起妈妈不断向我挥动的右手,似乎一下明白了妈妈的心思:“妈留下的是对我们的牵挂,她是想让咱们攒够路费,寒假好回家过年哪。”
那一年的寒假,我们并没有回家过年。我知道妈妈肯定十分失望。可是,“癞蛤蟆打苍蝇——刚供嘴”的日子,到年底,大小四口回趟家仅仅需要二三十元的路费也未能攒下。倒是能借到路费回家过年,可是平添四口人的吃用,不是让家里为难吗,再说了,没有足够的钱,我哪有脸面回去呀。后来,改革开放的后来,我终于结束了长达13年之久的三十一元五,开始涨工资了。随着教师工资待遇的提高,我有钱了,而且有了何止一年,一个月,甚至一个礼拜回一趟家的钱。可是,我买去哪里的火车票,才能够再次见到我的妈妈呀!
想看望父母时没有钱,有了钱却又没有了父母,这岂不是我们这一茬人的人生缺憾吗?
现在,我也到了盼望儿女来看望自己的年龄,可是,儿子远在岭南,相隔千山万水,回一次家,很不容易。已经八年没有回家的儿子,也许像我当年一样,打怵那笔回家的路费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一定会像我当年一样,等到有了一个星期回一趟家的钱后,却买不到能够见得到父母的火车票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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