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腊月,是母亲最忙的时期。母亲是三里五村有名的裁缝,那时的新衣又只在春节更替,从秋末开始,我家可以说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尤其农闲季节,农村人又特爱拉呱,本来十分钟能办完的事儿,可能会在我家叨叨一上午,与做衣服无关,与我母亲无关。进入腊月,做衣服成了母亲白日里最主要的事情。过年的其他准备事宜,需要母亲在晚上空闲的时候,或由她安排给父亲和姐姐,但大部分还是需要母亲亲力亲为的。炸丸子、油果子,这些是经验活也是技术活,父亲和姐姐是断然做不来的;炸豆腐和剁馅儿技术含量不算太高,就由姐姐们干点前期的机械活,调味时就要母亲来做了。这样,哥哥带着弟弟在院子里负责打煤膏;大姐和二姐加上父亲,负责准备过年的吃喝,扫房子洗被子床单;我和三姐就拿着母亲写下的欠钱明细,满村跑着去要账,经常是空手而归,少有收获。淳朴的老乡,如果有钱,一般会主动还上,而且讲究不留隔年帐,所以,见着我们姐妹俩,都觉得实在愧疚难当。有钱的立马给了我们,还要给我妈捎上一堆的客套话;没钱的,就搓着双手磕磕盼盼讲许多我俩根本记不住的话。但是,不管去了谁家,总会给我们塞几块糖、一把瓜子或是酸枣要么是柿子皮,一天下来,我俩的口袋总是鼓鼓囊囊,到家总是故意趾高气扬,引来哥哥姐姐弟弟的哄抢。
回想起曾经的往事,不知不觉中,父亲离开已经二十五年了,母亲也已走了十五年,开明的二老再不会时不时地打扰到我的日常,却会在某些个特殊的日子悄然走进我的梦乡。连续多日的失眠,我终日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肩,还是止不住颤抖。昏昏沉沉睡去的瞬间,我梦到和母亲一同出门,乡间小路上……猛然醒来,泪,悄然淌下,回味着母亲抱我的暖。
还记得那时候,堂屋里的火,是用储藏粮食的缸做的,就叫缸火。我家的火从早上开始就必须烧烫,不像别人家的,只能叫个有点热气儿,母亲一天不停地裁剪缝纫,还要熨烫,那个时候用的是烙铁,需要放在火里烧热了,然后拿出来,母亲总是放在脸颊旁试试温度,然后去烫衣服,太热了,就在冷水里蘸一下。人多火旺,所以,缸火边上总是站着一圈的人在大声哈哈……
随着年的临近,案板上的布料越来越少,房顶上飞的线毛毛积了厚厚的一层,我和弟弟不时到案板前数数叠着的布料。母亲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轻轻地踢我们一脚“快了,快了,走开!”,她知道,我们是惦记自己的新衣裳。一般情况下,母亲会在腊月二十八停止为相邻做衣裳,她要领着我们打扫她做活的这个家,要盯着我们一一把头发洗了,还要仔细检查年货准备成了啥,还需要补点啥。从这天开始,母亲开始利用晚上给我们全家赶制新衣,一年中最幸福的生活开始了——我们和父亲围坐在火炉前,听父亲忆苦思甜,听我们的家史,听他在外面收拾的八卦。这个时候的母亲,脸上不再是紧张不再是那么刻板,发红的双眼总是笑意盈盈,不时还问问我们要什么样子的衣服。母亲给我们做衣服,是不会像别人一样需要一一测量的,但是,我们家人站出去,永远是那么利落得体又别具一格。听着父亲的`西游,我们昏昏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母亲摇醒,睡眼迷离中,母亲会喂我们吃些东西。母亲,做活累了时,就在夜半三更做点吃的填补填补,可她总是要让我们都吃几口。一觉醒来,母亲已经把早饭做好,又坐在了缝纫机前……
年三十的晚上,一定是饺子,一家八口,能插上手的就父亲和大姐二姐。所以从半下午就开始包,吃完热腾腾的饺子,认认真真洗过脚,钻进被窝里,看着母亲把做好的新衣从小到大一套一套放在枕边,我和弟弟看着噘着嘴阴着脸的姐姐们偷偷笑。现在,有了电视,手机不离手,时间过得极快,我再也回忆不起当年是如何打发守岁的时间,更想不起一个一个是熬到几点进入梦乡的。黎明时分,不知道谁家放了第一炮,继而鞭炮声此起彼伏,从睡梦中炸醒的我们,一咕噜爬起来,一改以往的手忙脚乱,一层一层、一件一件细细的往身上套,站立在床前的父母给这个抻抻,帮那个拽拽,眼里是满满的幸福和爱。
年,就这么踩着人们忙忙碌碌的脚步来了。如今,对我来说,过年成了捡拾失亲的痛,却又只能在这个时候与家人全身心的相偎,盼,亦不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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