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回老家至少已有三年的时间了,虽然老家并不算远,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但工作和生活的忙忙碌碌,加之父母家人都在身边,所以回老家的次数并不多。
每次谈及故乡的话题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旧时的画面,尽管那些画面有些乏黄。记忆也总是停留在那个久远的少年时代,仿佛一切都被时光带入了回忆里,那些沟沟壑壑牵动着遥远的思绪,在脑海里时隐时现。于是我发现,无论离开多久,无论飞得多远,故乡,永远是心上最温柔的一道印痕。
老家是冀南平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每次回去,都感觉家乡的变化很大,而每一次目光与它相遇,都会让人有种日新月异的感觉,不得不刮目相看。记得上次回去的时候,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萧瑟的景象衬托着故乡的宁静,我努力搜寻着它旧时的容颜,却也能从角角落落里寻觅到昔日的影子。但是这次不同,三年未回,我有点恍惚的感觉,家乡在变化,而我心里储存着的,依旧是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古朴的它。
车子行驶在临近村子的宽敞公路上,沿途一马平川的工业园区和崭新典雅的住宅楼,让我散乱的思绪任凭怎样都和昔日此地高高的岗堰对接不起来,只有路边红色的粘土层里那些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仿佛还在诉说着这里的沧桑历史和曾经的岁月风霜。因了地形地貌的特殊性,这一带在过去曾经常被外地人认为是一座山,而“山”上布满了鹅卵石和形态各异的巨石,这在方圆几十里的平原地区实属罕见。据说此地在远古时代曾是一条大河,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一带的土层里有一半以上都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了。村口公路下方,南水北调工程的宽阔渠坝在向远方延伸着,我甚至都想象不到它所经过的路线是怎样的,那些地方一定也是我曾经熟悉的一方故土吧?但是此时,在这个寒冬里,我看到的,只有氤氲着水汽的渠面和它匍匐在家乡土地上的隐约的身影。
一直以来,我都心存疑虑,不知道儿时记忆里那高高的岗坡哪里去了,分明旧时的这里沟壑纵横、土岗连绵、梯田环绕,而如今变得一马平川,彻底颠覆了故乡存留在我记忆里的印象,只有村西那被公路穿岗而过遗留下来的两道断岗,还依稀可见它往昔的影子。除此之外,家乡的面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是今非昔比了,如果谁少小离家老大回,一定会瞠目结舌,完全被这改变惊呆的。
见到久别的亲友,自然是一番深情的寒暄。提及家乡的变化和时光的流逝,大家一致唏嘘感慨,我将心头的疑惑和盘托出,不知是少时的我个子小、眼光窄,还是那时的环境与如今确实有着太大的变化,总之,印象里的家乡广阔豪放,地肥水美,岭与壑交织,岗与河相望,宁静的古旧的村庄透着安宁祥和的美,也有着过去那个时代特有的陈旧与沧桑。而如今的这里,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走在整洁平坦的街道上,两旁高大的瓷砖贴墙的房舍以及气派漂亮的院落门楼,将一家家、一户户组合成了整齐划一的规范化的新农村街景。更有很多人家的大门旁边建着车库,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和日益加快的城镇化步伐,家乡人的生活越来越好,私家车也在村子里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比例。如今无论日常出行还是居家生活,他们都与城市人没有了太大的区别,而最明显的不同,则是家乡人亘古难改的那一口口浓重的乡音。
我的家与三叔的家隔着两条街道,去他家的时候,我几乎在那相似的建筑风格里差一点迷失了方向,而找不到那个曾经熟悉的院落。很久以前,这里是奶奶的家,一切都是旧时的模样,陈旧的街道院墙,没有硬化的泥土路,矮小的老房子。我三天两头地到奶奶家里来串门,在她面前撒一下娇,偶尔也蹭吃奶奶做的美味可口的饭菜。眼前仿佛还浮动着奶奶忙碌着做饭的身影,耳畔也似留有爷爷响亮的鼾声,那个陈旧而温馨的院落,留下的都是温暖的回忆。
如今,我循着记忆找寻着的那个小院,却早已是旧貌换新颜。我家搬迁之后,爷爷奶奶住进了我们的房子,这个院子就给了三叔,后来三叔将房子翻新重建,成了紧跟时代潮流的瓷砖贴墙、配套设施齐全的组合式院落,即使你用挑剔的眼光去看,如今看起来也并不落后。
记忆最深的,是奶奶家旁边的那条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胡同,它是街道与街道之间相连的通道,长长窄窄的,每次踏足这里,总有一种怀旧的情绪袭来。那些白日里悠闲的漫步,天黑后狂乱的一路小跑,仰望苍穹时窄窄的天际和两旁直立的房舍,以及那些古旧斑驳的青砖墙面,都在时光里远去,又在记忆里驻足。这次回乡,我带着几分欣喜的好奇心,专门重走了一次记忆中的小胡同,感觉依稀透着几分熟悉的味道。
走过一条条平坦的水泥路面的街道,我一直在记忆里搜寻着它旧日的容颜。因为独特地貌的原因,儿时的这里呈土岗丘陵形态,而且沟壑纵横,一棵棵柿子树、花椒树和核桃树点缀其间,尤其是金秋时节,一派丰盈景象。后来,随着村子的扩建,村南的这片土岗沟壑渐渐划分给了村民建房,很多树木因此而被砍掉,曾经果木飘香的景象渐渐成为了历史。
我家的新宅就建在这片沟壑之上,刚搬到那儿时,房后是零星的住户,左边是广袤的庄稼地,一望无际,尤其是夏秋季节,高高的青纱帐总让我感觉异常恐怖。右边那条街当时还不能称之为街,因为它只是一条贯穿南北的深沟,所有的房子都高高地建在沟的两侧,出门要先下到沟底,越过,再上坡到另一条街道。房前是丘陵梯田和一条倾斜的深沟,因了这个地形,我记得我家的房檐正中还因此而立着一块石刻的牌子,上写着:泰山石敢当。夜晚到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偶尔还伴有恐怖的鸟叫声,每每这时,我都不敢走出院门,甚至在院子里活动都是提心吊胆。那时,真佩服母亲的胆量,父亲在外工作,她独自一人带着我们姊妹四个,在那样孤苦的环境里生活,可想而知是多么不易。好在没过几年,我们就搬离了那个故乡的家,尽管那时的家附近已渐渐多了新建的宅子,不再像以前那么荒凉了。
一旦离开,回老家的次数就少之又少,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还不断地回去看看,后来没了爷爷奶奶,回去的便更少了,于是,就更感觉家乡的变化是如此的巨大。如今,我脑海里留存的那些旧时的村容村貌已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崭新而整洁的景象。我们的家也已不再是彼时孤岛一样的院落,在它的周围,豪华而气派的房舍衬托着农村生活的富有与安逸,尤其是房前和房后,新建的高大漂亮的二层小楼格外显眼,在冬日蓝天的衬托下更加引人注目。
我家被夹在了中间,此时尤显得破败不堪。想来它已成了三十多年的老宅了,当年宽敞明亮的容貌早已黯然失色,而且由于街道路面硬化,地势抬高,我们的院落不得不一再填土,以避免雨季雨水倒灌。所以,如今的院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美感,五间堂屋前的台阶已被填土埋没,侧房的窗台和地面持平,房顶也塌了一小半,加上爷爷奶奶走后这个院子人去房空,经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加速了它的破败和损毁,门窗残缺,杂草丛生,使它如今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竟有些格格不入。曾经,它像孤岛一样立于四面楚歌中,而今,它又如一座残败的孤城,在整洁漂亮的街道中间,演绎并展示着历史的沧桑过往。
家右面的那条沟也已不复存在,硬化了的缓坡型的干净路面,让人产生恍惚的错觉,填土修路、翻盖房屋,让旧时的面貌荡然无存。那些曾经穿沟而行、踏坎戏坡的岁月,真的都已成为过往,家乡的变化与日俱增,仅从外貌就可窥见一斑。
往昔,家乡人多以务农为主,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坷垃里刨食。家乡的土地又多是那种缺乏灌溉设施的靠天收的地块,靠农业发家无异于天方夜谭,加之社会经济与大环境的影响与制约,祖祖辈辈的家乡人生活得并不富裕。随着经济的逐步发展,家乡人的头脑日益灵活,经商的、办厂的、外出打工的等等络绎不绝,家乡曾经的岗坡也被愚公移山似的变幻成了一马平川的广阔工业园,市内的企业纷纷入驻这里,使这里成为了一颗璀璨的冀南明珠。加之新型农业政策的扶持以及新农村建设的逐步推广,家乡的面貌已然摆脱了旧日陈旧清贫的景象,而日益富裕繁荣了起来。那一条条整齐的街道让我驻足凝神,搜索着它遗留在我脑海中的影像,今昔对比之间,多了无限的感慨与追忆。
公路修筑在村子最南端地势最高的地方,想来就应是我们称之为“岗坡”的顶端吧,但又确实感觉它没有印象中的那般高耸。因了这条公路,整个我儿时的印象都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不仅改变了地形,也加重了我对于家乡的那份根深蒂固的怀念与遥想。
这次回乡,见到了很多亲友乡邻,寒暄之间,温情绵长。八十多岁高龄的四爷是爷爷弟兄四个当中最小的一位,也是唯一健在的一位。几年未见,依然体健神铄、谈笑如风,注重养生锻炼的他曾和母亲一样是村里的教师,于我,便更多了几分敬重与亲切。四爷说:玲子,有时间回咱后街看看吧!这句话,瞬间让我思绪回溯。后街,一个遥远的却驻守在时光深处的地方,那是深藏着我生命最初记忆的地方。我家的旧宅与三爷、四爷的家都坐落在后街,血浓于水的亲情浸染了那道古老的街道,使它在我的记忆里变得恒久而绵延。
很多年没有去过后街了,不知道它如今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或许它也如村南那些新建的整齐划一的民房、宽敞的街道一样,经过翻修重建,透着崭新的风采。但在我的心里,它依旧如初,古老浓郁的犹如一杯陈年的佳酿。岁月的记事簿上,留有我年少时的无数记忆:过年时搭在街上的高大秋千和我们欢喜的笑脸;冬日寒冷的夜里生一堆小火看露天电影的场景;夏收后麦秸秆铺了满街,而小孩子们却喜欢在里面扑腾玩耍;夜不闭户的邻居家里常常成为我们捉迷藏躲藏的地方,经常会搞得鸡飞狗跳。还有爬树、跳房檐、摔泥巴、月食之夜敲着锅盖吓天狗等等。这些都是属于后街的记忆,是远去的但却留在回忆里的褪色的往事。几乎已经忘却了后街的存在,但一经提及,便重新潮水般涌来,淹没了那颗未泯的童心,记忆永恒,而时光已飞逝。
离开家乡的确太久了。三十年,该积攒起多少回忆的忧伤与甜蜜,这些思绪如血液一样隐藏并流动在体内,每每触及,都澎湃不已。
家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每一个游子都有他诉不尽的家乡情怀。岁月在游走,家乡在变化,无论走向何方,留在回忆里的都是恒久而温暖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