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儿,我们一大家子人都这么称呼,其亲切程度可想而知了;其实,它是一个泉眼,在老屋的后面约四十米的地方,也就是紧贴着大庙山主峰的山根处;后来因为我们家挑水的水桶无法施展,便将它挖掘淘深,砌成井的形状,用大庙山废弃的庙石垒拼成了井口。
在我的印象中,小井儿的深度也就一米左右吧。井水总是满满的,即使夏天雨水多的时候,满井的水也不会溢出;冬季最酷冷的时候,水位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满着,且冒着热气……
记得有一年,天气大旱,关屯里几口井水位骤然降低,我们家的小井儿依然满满;那些为吃水发愁的关屯人,不得不肩挑着水桶,沿着很长一段的上坡路,到我们家的小井儿挑水吃;你一担,我一担,来来往往挑水的人很多;我和弟弟有些担心,这么多的人都来挑水,不会把我们家的小井儿里面的水挑干吧?于是我们俩在大队挑水人走后,便沿着那条小毛道,一溜烟地奔向了小井儿……
小井儿里的水位的确下降了不少,我和弟弟趴在井口往下看,有些着急,担心一旦我们的小井儿干了,那我们怎么吃水啊?就这样,兄弟俩撅着屁股,头向井里眼睁睁地那么看;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那水位竟回升了上来;我们的小井儿没事儿了!真是神了啊!
我和弟弟抬起身,头离开了井口;这时,我突然觉得头晕得厉害,有点儿站不住脚的感觉,弟弟也是这个样子;我们俩赶紧手拉着手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母亲见到我们俩发白的脸色,赶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如何如何;我只好交代了实情,母亲听后哈哈大笑,你们呀,咱家的井是泉眼,是挑不干的啊。然后母亲又是一脸严肃地告诫:以后可不许这样大头冲下看井啊,时间一长,会头昏脑胀,一头栽进去的,那可不得了啊!
母亲的话,让我们俩不住地点头;哦,我们家的小井儿是泉眼啊,太幸福了!总不会像关屯其他人家那样,天一旱,井就干了;这小井儿,真神奇,我们俩有些沾沾自喜了……
因为母亲对我们管束极严,我们几乎没办法跟关屯里的孩子们玩儿到一起;兄弟俩只能过着看蚂蚁爬树那样单调的日子,在小井儿的周围转来转去。小井儿前方有个坎子,上面长着一棵板栗树,我和弟弟每天就那么爬上爬下;现在想想,是不是蚂蚁也看到了我们这两个庞然大物啊!直到有一天一场大雨过后,我们在小井儿里发现了两只青蛙,我们俩终于可以改变“游戏”的方式了;平日不是闲得看蚂蚁爬树吗,现在我们可以闲得看青蛙在水里游泳了。
原以为夏天的雨过后,我们的小井儿会像关屯其他的井水一样浑浊;可是,我们的小井儿却依然是清澈见底;于是,两只绿色的青蛙在井水里显得格外地惹眼;那两只青蛙,身上有星星点点灰白色的斑点,不仔细还真是看不出呢。
我和弟弟这次可是汲取了上次的教训。尽管也是趴在井口,但头部却是微微低下,当然是因为井水很满,我们就那么随着两只青蛙游来游去而转动着眼球;一开始的时候,青蛙见到我们一个猛子就扎入水底;就在我们认为再也见不着它们时,两只青蛙又偷偷浮出了水面;看到还是我们,又是瞬间扎入水底,那动作狡黠得像是在跟我们捉迷藏;也许是因为时间久了混熟了脸,也许是认为我们并无伤害它们的意思,反正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它们俩扎入水底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就那样在我们趴在井口的注视中,它们也鼓着一双眼睛望着我们,逍遥地游来游去……
看着它们游动,我产生了一个疑问,井里怎么会有青蛙?青蛙应该在田间或池塘里才对啊。这个疑问一出来,我马上想到了母亲,她是读过书的,肯定会知道原因。母亲笑着摸着我的头,说了那么一句让我有些发蒙的话——“井里蛤蟆酱里蛆,饭里沙子老规矩”,大致意思就是,井里有蛤蟆和大酱里有蛆虫,跟米饭里有沙子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暂不说井里有蛤蟆和米饭里有沙子的事儿,单就大酱里有蛆虫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倒胃口了;那蛆虫可是苍蝇产下的卵啊,那有蛆虫的大酱还怎么吃啊!
照母亲的说法,没有蛤蟆的井难道就不是井了吗?没有沙子的米饭就不成饭了吗?那没有蛆虫的大酱就真的不是酱了吗?这,这简直就是荒唐。可,现在想想,母亲的话其实就是一个比喻——环境与事物生存的一些自然的关系。这种关系,就那么让母亲浅显又生动地表达了出来。
当然,小时候,对于井里有蛤蟆的疑问,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有水的地方有蛤蟆也是自然的。
那两只青蛙,在另一个夏季来临的时候,再也没有光顾我们家的小井儿;我和弟弟看不见它们的影子有些失落,自然也就想象着它们离开的原因;是不是觉得“井底之蛙”这样一个形容目光短浅的贬义词,让它们很难堪,于是便奔向更广阔的田间池塘去了。呵呵,这样的想象,倒让心情安慰了许多。
没有了青蛙的小井儿,也不寂寞,在大庙山山脚下,那些往来种作的关屯人,渴了的时候,就到小井儿里畅饮一通,那水,清凉爽口,解渴!
我们家搬离关屯之后,我的爷爷和四叔还有大爷一家继续吃着小井儿的水;二十年之后,我再去关屯的时候,小井已经被封闭了。原因是小井儿的水质好,水量充足,是自来水的最好水源;于是关屯人就把小井儿进一步挖掘砌成了一个大口井,再铺设了管道延伸至关屯各家各户。
虽然,童年印象中的很多东西随着岁月的更迭而逝去,让我们感伤无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口曾滋养我们全家清澈的小井儿,现在竟然滋养着我故乡数百位的父老乡亲啊;那延续着我童年意趣的小井儿,依然血脉一样,在我的生命里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