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家居水环之岛,岛上设有一条水渠,弯曲着横过整个小岛。
水渠本是每年菜籽新收,秧苗待插时从环岛的小河中引水灌溉秧田所用,而我的童年就有着一段记忆洒落在这水渠里,每每喧嚣中沉寂时,又流经我的心底。
每年约莫冬种的油菜刚收上而育秧田中的秧苗又到分插的时候,社里就会组织向镇上的水站提出申请,将小河中的河水抽进岸上的渠头中,再由水渠把河水引进每一户的秧田里。水站抽水是按时间收费的,社里再根据每户需要分水的秧田的面积和每年抽水的总费用去折算每户需要缴纳的水费,于是社里就需要防止水在流经其它没有参与抽水的乡社时不被偷走而组织每家户出人守水,然而父母在这个时节都是非常忙碌的,所以守水的任务就落在了我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娃娃军身上。村里的小学也会在这个时段识时务的放上几天农忙假。
而这,却又是我们一年中难得的欢乐时光。
守水的任务虽然是按水渠每户分段负责的,但是社里也会考虑娃娃军们心情而把相熟的邻里分派到相邻的段上,而我们只需要吆喝上平时最要好的玩伴,打着赤脚,卷起裤管顺着水渠一路疯跑到自家负责的那一段水渠就好了。
午春初热时的河水是温和的姑娘,她散去了隆冬嘴角的寒气却又还没有开始盛夏的暴燥,最适宜打着赤脚沿历年被河水洗刷了干净的水渠作一番行走。水渠是用石头砌成的,打我记事起就默默地穿过这岛上一个个静谧的村落,石头缝中冷不咧的还长着几丛翠绿的青苔,被我们赤脚蹭过时又俏皮的在娇嫩的脚心刻下一串串带着欢笑的痒痒。这个时候的我们是最惬意的,甚至不用考虑每天早上要交的家庭作业和贪玩时老妈催促吃饭的拉长声调,我们只需要赤脚趟过水渠,间或用手上揉捏均匀的粘土将水渠漏水的石缝堵上。在堵漏水的石缝时也是惬意的,甚至脱去了孩子的猴急:用手掰下一块大小合适的粘土,轻轻的穿过顺滑的水流,小心的将粘土抹进石缝间,再将表面的小心翼翼的抹平滑,像是对待爷爷脸上笑出的皱纹。
当然,提前好几天开始准备的最出彩的各式自制小船是少不了的,有泡沫船底加手绘塑料彩帆的帆船,有覆膜硬纸板叠的乌篷船,有结实的木头拼装的木船,甚至就在水渠旁芭蕉树上折下一张芭蕉叶做的小舢板都可以放进水渠。这个时候,平时最要好的玩伴的各式小船一起顺着水渠流下,渠沿上几个玩伴陪着小船欢叫奔跑着,当小船经过水渠某急弯漩涡时或顺利或解体的惊叹和惋惜,甚至兴头来了上找一处下坡的渠段,直接和衣裤坐到水渠中一起顺水滑下。世界上对于自由和快乐最真诚的解释应该也莫过于此。
玩的累了,祸害水渠旁不管不顾谁家种的胡豆是免不了的,在平时大家都家有严母的情况下这可是不敢的,可这个时候也不会有谁不开眼去提不敢这茬。这个时节的胡豆正是它娇嫩的年龄,直接去连藤蔓搂一大把回来,再去竹林砍几段春长的新竹,一端留节一端开口,胡豆都不带洗的,直接从壳里剥出来就塞进竹筒里,再灌上点早有预谋的从家里带来的猪油和盐,竹筒的开口一端也用胡豆叶子塞住就可以直接丢进火堆里烧。这个时候再去旁边铺满了松针的松树林中打几个滚,扒拉扒拉几下从武侠电视上盗版的神功,找几个有或者没有了松子的松塔,那边火堆里的胡豆就已经熟了。从火灰里刨出已经被烧得嗞嗞冒水珠的竹筒,拔开塞住的胡豆叶子,顿时一股清香就咕咚咕咚的扑了出来,直接用旁边剩下的竹枝削几枚长长的竹签,也不管烫嘴就直接挑起滚热的豆子就往嘴里放,嘴里边哈着气边徜徉出畅快的欢笑。
吃得饱了,天色晚了也不怕,就在水渠旁找一块平整的地势,再到旁边谁家的草垛子上划拉过来一小捆稻草铺在地上。几个小伙伴就躺在还带着草香气的稻草上,望着头顶满盖的星斗,听着旁边水渠中静静的流水声,伴着田地里此起彼伏的蛙叫声和蟋蟀叫声,胡天海底的吹侃一阵,直到忙完白天农活吃过晚饭的老爸们,带着几把昏黄的手电筒从深夜的春雾中走出来,嘴里用他那低沉的声音呼喝着:“娃儿们,可以回去睡觉了。”这几星春雾中昏黄的手电,却是我记忆中经常闪现的温暖画面。
外出已久,听说乡岛上的水渠早就荒废,但是它仍横卧在那里,伫目着已炊烟稀疏的村落。待我儿长时,我再会带他去,看望那条在我记忆中流淌的水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