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真正的味道,应该是在童年。
我始终以为,在小孩子的心里,那年才真的是年。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呀,一心只知道放假了,过年了,可以开怀地玩,尽情地吃了。至于贴春联、放鞭炮,备置年夜饭、包红包,那都是大人们的事情啦,我不管,顶多是凑个热闹份子,不过意,再拜倒磕俩响头儿,压岁钱到手,再拿买好吃的去。简简单单的,这年就风风火火地过了。这才是过,那些过年里的习俗都是大人在忙活,那只能叫忙活。可,忙活得那也是个乐。
我印象最深的新年,也莫过于是童年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反倒觉得没了年味,又或许是背井离乡,无法悉数感受到家乡的气息,才不能嗅出那浓郁的年味来。前面才说,今年父母不想着回家过年了,年年如此,既奔波劳累,又消财损力。后来,他们问弟弟:“你今年过年回家吗?”弟弟毫不犹豫地来了句:“当然回呀!不回留在这里干什么?”瞧,这就是我们家乡人骨子里的年的情结。大多数的概念里,过年等同于回家,不回家哪里算是过了年呢。
弟弟说的“这里”自然指的是异地。江南自然是有江南的绮丽,大城市亦有大城市的繁华,若论过年的气氛,自己心里还是眷属家乡的。早前,我与父母同处江南时,妈妈就说过,在那个她住了五六年的小城,她也算是了解了那边的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对我说:“这里的人啊,好像都是把钱看得太重,把感情反而放得轻,过年了就像和平时一样,也没见有什么意思”。是啊,在我们家乡人眼里,过年了,没有风风火火过一场,那不叫过年。又或者,是我们没有见着。
听说,上海这里过年的习俗有“送灶”“烧香”“花灯”等“十里珠帘都不卷,看灯人看看灯人”的热闹景象,我来这里两年了,也从未见过。想必与妈妈对外地平淡如一日的理解相似吧,每逢春节,我们早已赶上年岁的早班车出发,哪里还看得见城市的月光是否犹如家乡般的亮洁呢?
外地的习俗,我是不懂。不过家乡虽是乡村,不及城市的繁华熙攘,却别有一番韵味。童年时,觉得过年是热热闹闹的,那才叫过年,绝不仅仅是合家吃一顿年夜饭这样简单。上小学和初中时,学校就在家附近,每日都是住在家里,不必寄宿。寒假放得早,除夕前,老早家人就开始购置年货准备着了,准备什么呢?吃是最主要的,其次是穿。我记得那时候常常是和奶奶到集市上把该备置的肉类提前买好了,猪、鸡、鸭、牛,样样齐全。一是要提前腌制好,到年那天才可以享用,二是越接近年食材越贵,早早地备好是家家户户都约定俗成的。
购好年货,奶奶的身影永远是忙着了。新鲜的肉撒盐腌起来,腌制好了挂在阳光下晒,那味儿才正宗,家里的腌食从来都是奶奶自己做,不在外面买,要说这外面买的是真不如奶奶的手艺。我就负责给奶奶打下手,烧柴填火,洗菜端盘,一边烧着一边还要站起来望着锅里的东西,时不时还拈一口尝尝。印象最深的就是炸圆子,各种大的小的圆子。我就把柴火架上,看着奶奶几乎把一桶油都倒进锅里,待油热了,把提前拌好的馅儿挪成圆球状,放入锅中,滋滋地炸,还有那种小的圆子,集市上有卖,焦酥脆香的,和大的圆子不是同一种馅料,奶奶样样都会,再从另一个盆里把调好的馅儿抓在手里一挤挤成了小球形,手势麻利地下进油锅里。我就眼睁睁看着各种圆子在油里雀跃跳动,不一会儿,那些小东西白白的外皮就被熏成了褐色,嚯!喷喷香,待奶奶捞上来一些熟脆的后,我忙不迭地拿起就往嘴里送。奶奶一般做好一样都会让我尝尝味道如何,嗬!哪有不好吃的道理,奶奶的手真是巧。
巧还巧在另一样,就是自己动手制作糖饼。事实上,我对那些腊肉腊肠等的都不甚感兴趣,就对那些小吃食有心。不管喜不喜欢,过年的桌子上是得什么都有。爷爷奶奶一向都是手巧之人,那时候,爷爷自己做糖葫芦去卖,我经常也去帮忙做最后一步,包裹薄膜袋,往往是亲眼见证了制作的全过程。早早地买些山楂回来,爷爷一遍遍地洗干净晾晒,然后把坏的挑走,大的串成一根卖一元,小的成串五角,我是多么怀念童年那个时光。如今,我也偶尔嘴馋去外面买一根来,可那山楂酸不溜儿的还泛着青呢,不甚甜,且价格最便宜的是三元,关键是那一层红糖壳里面经常有坏的眼儿,无良商家,根本无法与我那纯朴的爷爷奶奶相比。还有市场上卖的芝麻糖棍、花生糖等,我奶奶自己会做。不过这是要耗费不少食材和气力的,那下锅都要煮好久,锅里弄得黏兮兮的,还难洗。最后终于成形后,一片一片切好,放在桌上,留自己家人吃。
过年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瓜子花生放桌上,随手拿来磕着唠嗑儿,就连平日里哪家有喜事,最先上桌的一定是这些上口的小食。我们那不种瓜子,花生倒是自给自足。每年花生收获完,卖得差不多后,总要留一些给自己家吃,就是要等到过年拿出去炒,或者索性自己家动手来炒熟了,就是麻烦,炒花生需要恰当的火候,且须沙锅才行。这每一样我都是随着奶奶看过来的,也都经手帮忙过。还有番薯,我们自家种了来,奶奶还亲手熬制过芋头糖,小的时候,学校大门外有卖的,一毛钱一颗,特别粘牙却有嚼劲,小伙伴们都爱吃。我一直知道奶奶心灵手巧,好似十八般厨艺样样俱全,火力全开都使在了过年里,这么多的好吃的,小孩子的新年过得可真够幸福呀!有这些吃的,那就是小孩子眼中的幸福了吧。
我们家过年是尤其热闹的,那场面每想一次,心就沸腾。奶奶家的大院属得上是村里最大的院子了,大院的位置正处村中央,东南西北四面分叉口的中心,如此聚光的场地,每每有什么事,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就热闹非凡。另一个热闹是因为我们家人口众多,奶奶总共有五个孩子,每家有一对儿女,加起来就是十个孩子。过年经常就是亲戚们全部回来一起过个喜庆年,需得两张大桌子才能坐得下,且只是大人坐得下,小孩子全都端着碗去看电视了,一会儿回来夹个菜,大人们就在喝酒畅聊。我是孩子王,老大嘛,也不知带过几个弟弟妹妹了,那么多孩子需要看着,那时候觉得心累啊,现在想想,那可不就是一种幸福嘛!而今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了,能够全部聚起来实属不易,即便聚了,都不似小时候那样疯耍,不多话了。
前段时间,奶奶给我打电话,问及回家的日程,还说要不要再先买肉腌好,等你们回来吃。我说不用了,每年过年准备那么多东西,实际上真到年了,我们真吃不了多少,没过几天,我们又走了,这剩下来的可怎么办呢。奶奶在那边呵呵地笑:“总要准备的吧”,或许在她心里活了那么多年的概念就是过年什么都要有,尽管她其实根本都不吃。此刻,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为何感觉越来越没了年味呢?现今我们都工作了,再不像学生时代有大把的时间回去吃到奶奶做的东西了,久而久之,奶奶也就没法做了,做了也没人吃,那些童年里的味道不复了,年夜饭也就少了许多滋味。
有一点习俗是不曾变的,大年初一要吃饺子,接连三天早晨都要吃饺子。我们家人多,在除夕夜前早就听到了奶奶在砧板上剁肉的声音,我也去帮忙剁肉、碾粉丝等,这么多年,我负责赶皮儿,奶奶负责包,一成未变。就我们俩,包了好几锅的饺子,深怕不够吃。那时候,还自家蒸馒头,我们那的馒头不是白面馒头,而是有馅儿的,有菜馅和糖馅两种。我最爱吃奶奶蒸的菜馅馒头了,一次都要吃好几个,自家蒸的十分松软,实际上只几口就没了。后来,奶奶都不再做了,我发觉,自我毕业工作后,再没许多时间回家了,以前的很多东西,奶奶也都不备置了,也是啊,忙活什么呢,都不在家。想到这里,我不禁感伤几许。
要是能一直和奶奶在一起多好啊!吃着奶奶做的饭才是过年,一家人团聚围桌吃年夜饭才是过年,新年的礼花响起,我们一家人守着电视看春晚才是过年,亲戚们的相聚,我领着孩子们疯,那才是过年。
童年里的新年是那么的鲜活生动,充满了纯纯的年味,那也将是我心中永不枯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