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海,却看不到了你——题辞
立冬时节,花依然开在了满满的树,草也恣意的生长,在青灰的屋檐上,有很多被老时光消磨的痕迹。树是老了的,花在它该落的季节会落。草一般会疯长,毕竟在四川的西南地,日头柔和,风气滋润,很适合生物繁忙的滋生。
灰墙青瓦,一地青石板的小院落,繁草青青,鸟语花香。一年四季,那时的我,便在这院落里,由母亲安放了一张小小的竹椅,落座在那个位置,静静的阅读一些古老的图书,或者说,是一些不被父亲许可的课外书。静静的,依着那棵园中央的泡桐树,阅读。而你,总是会经常偷偷溜进来,摘取那些惊艳开放的指甲花,将花汁涂在自己的指甲上,然后,来我面前,轻轻的晃动手指,满满的笑意,明媚无伤,灿烂了那一段花季。
小院的门其实也就是我家的后门,门楣上面有雕花的流纹,因年久,已经老旧得不成样子。或许,如今已是没有人会无端进去的了。
院落其实很小,母亲种了些指甲花,记忆里,好似一年四季,即便是冬季,都会有黄色,白色,紫色,红色,淡粉色的像指甲那样大小的花蕾,开得荼蘼而浓烈。
隔了一堵矮石墙,便是赖家的后院。那时,我尚年少,也算是一个有些皮的孩子,是会经常站在墙下的一块大石上,去看赖家后院的满满妖娆开放的白色,黄色的一地菊花,还有拴在青青竹林里的那条大黄狗。当然,每每这样,总会招来一阵狗的吠声,而我是不会客气的,总会捡块石子,扔进竹林去,砸在竹上,乒乒乓乓的响,吠声,也就更是激烈的了,而我则躲在矮墙下,偷着乐……
那院,常时是繁忙着的,奶奶和母亲洗衣时,会用上院里的洗衣台。而我,便是那里面的常客,常一个人进去,找一个屋檐下,坐在荫凉里,一本书,就可以消磨掉一天。经过了好多年,洗衣台应该还在,毕竟是一整块大石板,每到盛夏时,堂母或母亲会在上面铺上一张竹席,一个堂的兄弟姐妹们便在上面,或坐或躺,听长辈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话,就着晚风的清凉,消闲中睡去。
母亲是会经常去的,因为那里面的地面是需要常时清扫的。年幼时,我时常会跟着她后面,捡拾起院中的黄叶和飞落的花,看着她一路扫地,一路拾花,一路迤逦的走,低着头,很仔细。
我喜欢的还是在母亲收拾过的那个院落里面,安静的看书,安静的看着你将指甲花的汁涂上指甲,无邪的笑,与日月无伤。
然后,每年四季,少时的我,便可赖在那清幽,并且没有外物的地方,度过我的童年,以及,少年时的每一天。
岁月总是很静美,很朴素,很自然,但因为已经流失,所以,又给人许多无奈的感伤。
多年后,离开了川南,来了岭南,就像一个被流放的回不去的人,再也看不见那翠色的水竹林,那老了的青石板。
不知有多少美丽的事,有多少忘不去的人,有多少忧伤的爱,有多少妖娆的念,在岁月的天幕上流连,如裂帛上的流苏青花,如丝帕上的光滑水迹,轻薄得不成样子。那样的怀念,是张学友的望乡,是阿炳的二胡,是西去阳关无故人的凄凉。
记忆的水色年华里,偶尔回头,感概,——我来,浅浅;你去,翩翩!你路过了我的城,我走出了你的门。
你的样子,便以从容的姿态,在某一个路口,走失了,留下的是,一份忧伤,一份美好!
那么多年来,地上早起了地衣,而那块青石板,应该还在,或许,已是铺满了我经年的念。
岁月最大的慈悲,是它可以让你不在我怀里,却可以让你总在我念里。那些曾经,都会消逝,能留下的,只有记忆。而记忆是实在还是虚幻?它摸不着,看不到,但它却又是那样沉重的铭刻在心。而我,每每念起,或许,不是真的对你的怀念,而是怀念曾经在你美丽年华里遇见过的那个青葱的自己。
多年来,远离原乡,走在世界的尽头,想要去看海。看到了海,却看不到了你。而没你的世界,那还是家么?
今何在说:“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家。可有的人却把家放在世界某一个地方,所以他们才会找不到,才会死在路上。”
或许,我也会回不了家,一直走在路上,死在途中,埋在春天里。
那些美丽的故事,那些痴情的誓言,就如这飘去的飞花,留在记忆的水色年华,是我为你写下的一篇眷恋,不是曲子,所以没有休止符!
这个冬天,我落坐在别人的院子里,看着淡薄的冷意溜进岭南的门槛,端一杯薄酒,藏一份安然于怀,推杯的微醺中,眼错的瞬间,邂逅了你的明媚烂漫,如旧年的老样子,而我,是来不及欣喜,也来不及陶醉,就这样将你的样子抱进我怀里,就如抱着一只经年已久的青花瓷,恋恋风尘,就似我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归人!
若某天,老了,又是冬天了,还能坐在一个小小的院落,清幽的花海里,听竹林的风声,围一炉炭火,烫上一壶老酒,筛上一盏,扶着你颤微微的手,放在你掌心,对你说,老家伙,风易寒,酒尚温,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