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有一段耳熟能详的顺口溜:“十三上灯、十四新春、十五元宵、十六牙召、十七请客、十八落灯、十九准备、二十动身。意思是说,一般情况下,正月20以后,年就真正过去了,外出打工做生意的人就得开始起程上路,种田的也开始忙碌田间的农活,以至,上灯圆子落灯面的文化便应运而生。人们特别重视这年后的又一个重要节日,试图将已经淡去的年味挽留,让出外的人们恋家眷口,不为外面的景色所迷。
元宵节一般在五九尾六九头。没有特殊的气候变化,应当是春意盎然了,人们不再缩手缩脚。因此,从上灯开始,大人小孩陆续地拎着、拉着、推着纸扎的灯笼走出家门,将原本黑暗的小街、小巷点缀。有些别特别顽皮的小孩,还专门躲藏在黑暗的角落,用砖头袭击灯笼,然而,少有人恼怒。说来也怪,这个灯节也只有与那时老式的房屋相映,才能显出传统节日的韵味。
以往扬州基本年年都会搞一次灯展,先是东关街、皮市街,罗湾街,后来就发展到在国庆路、广陵路等。记忆中,最大的一次灯展,是在刚刚开辟但还没有完全通行的琼花路与三元路两旁进行的。从解放桥下来一直到文昌楼,两旁尽是花灯,各单位部门各显神通、尽显其能,当然,也想借机展示自己。后来由于发生了轰动全国的江都事件,开始谨慎小心了,从而,元宵节再也没有搞过大规模的灯展。
元宵节是必定吃汤圆的,我最喜欢吃汤圆了,特别是那些有着各种各样馅的汤圆。可是儿时吃一顿汤圆是多么的期待。三年自然灾害时,家里人口多,元宵节只是在菜烫饭里面下了几个实心圆子,而且是个人个份,还没有吃出滋味,锅里已经没有了。
一次随姐到三汊河外公家过节,就是高昊寺对面的三汊河。原指望到了外公家可以放开紧缩一年的小肚皮饱吃一顿了,因为小脑袋里,总觉得农村是长粮食的地方,既然出粮食,还能没有吃的,况且还是元宵节。那知,到了外公家,也就是将大年初一都舍不得吃的一直珍藏的粘玉米面取出当作糯米面搓成圆子,但极珍贵的却是破例拿出积攒多时计划供应的白绵糖,给我们蘸着吃,当时美得,好像几个世纪没有过甜味似的。
下放后,就再也享受不到全家团聚共度元宵的温馨了。农场虽有探亲假,仅仅只有俩星期,也就是十四天。除去来回途中耽搁两天,实际在家的时间只有十二天。刚刚下放不久的前两次探亲,谁也不敢超假。因此,初十一过就得动身,刮风下雨也得动身。一次返场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知青们依然相约准时动身。家里知道我喜欢吃糯米面圆子,特地为我留了一些糯米粉,让我带到农场慢慢吃。那时三年自然灾害已经过去,粮食稍许有点放松了,因此,家里就为我多备了一些并用那种装红葡萄酒的圆筒子,满满地灌了一筒子。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到了农场后,所有知青从家里带去的食品必须与未能回家探亲的知青共享,另外,我也不会搓圆子,吃时,只有将糯米粉用水调和,煎成油糍粑,非常香,一个个都喜欢吃,所以,没有多久,糯米粉就完了。
农场空荡荡一片,没有卖灯的商人也没有玩灯的场所,所以,元宵佳节在农场没有丝毫的节日景象。老农工压根也没有把元宵节当回事,因而糯米面的市场需求也不大,再加上,食用糯米面费计划,食量大的人,一顿能吃一二斤,因此,除了婚姻大事,喜庆招待,平时根本吃不到糯米面的食品。当苏州知青、扬州知青,尤其是大批的新知青涌入农场后,不同食品的制作、加工方式,在农场也悄悄地改变着。不少农场老农工家开始使用味精、办酒开始添加冷盘,也有开始吃粘食甜食,文明习惯在潜移默化的进入寻常农家。农场的粮站在重要节日也开始出售糯米,春节时期家家户户也磨起了糯米面。当然全是那种原始的加工方法:如石磨、石冲,非常的辛苦。
我成家后第一次在农场过年就亲身经历了磨糯米面的艰辛。那时孩子刚刚一周岁,还没有完全会走路,妻在八大队也就是蔡花岗的地方挑河,其实那些河都是劳而无功的作品,今天挑了明天填,瞎折腾。当时的形势就是如此,要学大寨、拼命干,什么千里百担一亩田等。挑啊挑,一直挑到年三十晚上的中午,终于感动老天了,天空落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指挥部终于同意收兵回家过年。
回到家,妻来不及换下已经湿了的衣服,赶紧找有石磨的人家磨糯米面。看到住在我们后面的老农工梁家的石磨正好闲着,我们将已经泡了一上午的糯米扛了过去,将小孩子用被子裹了也带去,放在一个摇篮里,我一边推着磨一边有脚轻轻地摇着摇篮,让孩子入睡。妻扶着石磨的摇柄,一把一把地向石磨的洞口投入糯米,粉子便从磨的四周一圈圈落下。糯米磨完了将粉子过筛,筛完了再过一遭细,周而复始接连过了两三遍方才完成。没有想到,吃一顿糯米面是那样的不容易,因而心中一直期待着能有先进的加工方式出现,当然,不久农场粮油加工厂便开始用机器加工糯米粉了,只是没有土法加工的细腻。
如今,全家进了城,每遇节日,我不再插手,等着吃现成的圆子了。可今年的灯节,刚好赶着孩子们开学,下午又赶上变天,听着外面寒风呼号,我蜷缩在暖烘烘的空调房里,就是不想出去,等着妻包的汤圆。这时,妻已经和好面,六点还没有到,已经整整包出来了两大筐,为两个女儿各备了一塑料袋。实际,忙来忙去,忙的就是儿女。随后,下了几只不同馅的汤圆,当她把香喷喷的圆子端到跟前时,我早以被香味诱惑。
以往灯节,天气虽冷,但节味甚浓。而如今的元宵,虽已有几分暖意,街上竟然空荡荡地看不到灯。这沿袭几千年的旧时的节日气氛似乎已经荡然无存。我吃了汤圆后,风也停了、雨也住了,我们照例还是走上街头沿着新城河路、秋雨路闲逛,可能是出来的时间还早,终于还是没有看到灯。
节日已被平素的生活所掩蔽。元宵的风俗,小城小镇还有一些遗存:礼拜天地祖先,香火燎绕;人神鬼共过节,社戏舞龙。一到正月十五,到处都是锣鼓喧天,乡下玩社火故事的纷纷涌进小镇,耍大龙,舞狮子,走高跷,跑旱船,扭秧歌,背挠竿等等,比谁舞得精彩,比谁聚拢人气。但这些,城区已经难得一见,或只在电视中回放:听扬剧声、食维扬圆,摩挲鞭炮碎片,看社区那些个浓妆艳抹,打扮得妖艳入时的老太太组成的秧歌队、舞蹈队、合唱队在表演广场舞,听城市频道主持人的“胡大逸说”,过节的色声香味尚能触及,让人回到过去。
穿过彩衣街进入东关街,路过一家甜品店,服务员正忙碌着搓四喜汤圆,粒粒个大,一锅俱满,各呈姿态的汤圆也如人间百态浮在水面,竟然有口水反应。现在,生活好过,节日的食物一切均不希罕。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人们的感觉,并不比以前幸福。
生活平淡得如水,没有节日时想过节日,其实,如今的日子天天都是过节。快到东关老街时,终于感受了一股灯节的喜庆热闹氛围:熙攘的人群,绽放的礼花,明亮的花灯,各式猜谜纸条。随着滚滚人流,我们俩亦步亦趋,缓缓向街中心行进。不时,有硕大的礼花在我们的头顶上灿然开放,用瞬间的美丽,给我们以惊喜和快乐,终于有了元宵节的喜庆,只是,仍然找不回旧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