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沧浪一望中散文

时间:2021-08-31

  在东海之滨百岛洞头,你无法忽略雄踞在本岛最高处,葱郁而秀丽的山顶上,那一幢古朴典雅、端庄秀丽的望海楼,因为你一进入洞头地界,他就会时时出现在你不经意的仰俯间和随意流转的眼角余辉里。这是一处地标似的建筑,走近他,就是走进一段历史,走进一方文化。

积水沧浪一望中散文

  探访望海楼,是需要些人文底气和渔海情怀的。

  望海楼所在的烟墩山,是洞头本岛最高的山,海拔仅270米。以车代步,座位还未焐热,人就靠近了他。如体力尚可,从盘旋而上的山道,信步走去,三四十分钟,便可来到望海楼脚下。山蜿蜒入海,海不澎湃,山也不峻峭,却分明又有着些许李白的醉意、陶潜的菊香裹卷盘旋。容身衰草茂树间,呼吸着满含绿意的空气,心头荡漾起清冽和悠然,便像怀揣一壶本地产“船老大”米酒,心底顾自酿了几许醇香。穿行在石头房屋鳞次栉比的小村落,不时被渔乡独特的闽越风情绊住脚步,又一次次陶醉在绵软亲切的闽南乡音里。

  拾级而上,但见一座牌坊式的山门,琉璃彩绘,飞檐斗拱,古朴雅致,正中间“百岛一望”四个金色大字,灵动飞扬。百岛一望,望什么?望东海万顷碧波,望百岛秀美风光?还是唐代温州刺史、著名诗人张又新追寻洞头望海楼无果而作的诗“积水沧浪一望中”?又或者,望海楼,就是世人向百岛张望的一扇窗,百岛人望向历史的一面镜?两旁门柱上镶嵌着用青灰色大理石凿刻的一幅对联,像给了我一个解释,“一海放千帆,美景难收,为有朝霞托日起;四时妆百岛,良辰未尽,更留明月待潮生”,墨意满满,大气磅礴,让人在恣意挥洒的墨迹之间通体舒泰,使凡胎肉身有了走向高贵雅致的可能。

  踏进山门,便与一手执书卷、须眉飘飘、衣袂翩然的老者不期而遇,颜延之,这位生活在南北朝的太守兼诗人,望海楼是他写在天地间最秀雅的诗句吧?我忽然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赏读那诗中的意韵,句中的平仄,那会是诗人胸臆间怎样的豪迈和放达?疾步穿过龙飞凤舞的影刻长廊,匆匆走过精致的亭台楼榭,“诗句”便赫然入目。

  这“诗句”是凝固的音乐,是雄浑的交响。三十余米的楼面不算高壮,却足够肃雅端庄,明三暗五的设计虽不新颖,却古风悠远、古韵绵长,崭新的楼体虽漆新色鲜,却传递着千余年前的明朗旷达、疏狂潇洒。山不魁梧,楼却伟岸,更有瓦蓝高远的天空衬映,有万顷碧波烘托,一种傲然的气势呼之欲出。远处七桥雄据,五岛连峙,一曲天堑变通途的渔歌山谣,闲闲唱来,却彰显出渔乡人不平凡的气度。难怪,连檐角上安稳静坐的小兽也安然雄峙,仿佛沾染了十足的傲气。

  这“诗句”是历史的载体,是文化的意象。楼内,海洋文化与海岛民俗展厅,汇聚了百岛风情和渔乡历史的精粹。质朴的石头房子和狭长的巷道,让人恍若步入某个港口渔村,织网的渔妇大嫂随时会起身为你斟一盏渔乡米酒,出海的渔歌号子,那粗犷的余音仿佛还飘荡在耳边,而晒得焦黄的鱼干鳗鳖,已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更有那独特的洞头海岛民俗八大巧,“木船用火烤,驾舟靠双脚,纸灯水上飘,动物满船跑,生米锅中炒,熟饭用粉包,猫耳朵下水煮,美人儿任你咬”,让人醉心于渔乡文化之余,又不禁为渔人的幽默和智慧莞尔。

  这“诗句”是舒展的画册,是流动的卷轴。漫步观光回廊,凉风扑面,心旷神怡。凭栏西眺,海天一色,绿岛如棋,长堤似练,10万吨级的状元岙深水港隐约在薄雾里;倚柱东望,半屏山遥遥相对,隐约的浪溢堤岸的轰响与渔舟行进的动感极其合拍;近处杜鹃红遍,山色如染,几多村落点缀其间,瓦房悄然,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让人动容;耳畔,有蝉歌虫谣,轻一声,重一声,淡淡寡寡,又绵绵长长。

  高天流云,碧海扬帆,思绪便随之漫延,在潮起潮落间,跳跃成一枚枚晶莹的浪花……

  屈指细数,总该有一千五百年了吧,星转斗移间,曾经有过多少位骏发昂扬的侠隐文豪,躲在这山清海静的望海楼台上,做着纵横四海的大梦。但凡胸怀天下的仁人志士,总不甘心只写几首好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便绝意此生,他们更想阑干拍遍,登高一呼。

  于是颜延之立了头功。

  这位与谢灵运齐名的文学大家还是慧眼独具的。公元426年,永嘉太守颜延之巡视温州沿海,对秀山美水的洞头流连忘返,他特意在岛上建楼,以观海景,名曰望海。文人筑楼,蕴含更多理性的浪漫和诗意的优雅。公务之余,颜延之便手握书卷盘桓其中,超脱淡泊,他的灵魂中会升腾起一种悠远而和谐的宁静,进思修身齐家,退思安邦治国,极尽风雅。原来,最得意的消遣便是这般儒意的山水相望,鸡犬相闻了。但时间剥蚀,人文更替,当历史的厚重感被时间揉搓得弹指可破的时候,那些蓄谋已久的寂灭和苍凉便占了上风,于是,亭颓榭废,一座楼,在朗月清风之下,又能挺得过多少未尽的气数?

  四百余年后,唐代宝历年间,状元诗人温州刺史张又新故迹重游,人去亭毁,只见灵海翠峰,积水沧浪,诗人无比感慨,“灵海泓澄匝翠峰,昔贤心赏已成空。今朝亭馆无遗制,积水沧浪一望中。”一首七绝道尽了人世沧桑,时光消磨。

  草芜茎长,石零瓦落,一切摧残和销毁都具体得触目惊心。一座楼的倒掉似乎引不来世人多少好奇的眼光,那些衣衫草草的行者依旧来去匆匆,他们解缆问桨,几杯酒,一首诗,发思古幽情,然后,买棹而去,再不回头。因为他们知道,建筑不仅有表情,也有思想与惆怅,“千古江山,英雄无觅,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任是谁也无法抵挡一枚小小的秒针,天朝更替,景致荣衰,时间掌指轻挥便纷纷败退溃不成军,于是,坍塌在地的昔时伟岸,便就是当年雄浑威武屹然不朽的建筑的后英雄时代么?似乎没有人能从永恒的本意上真正说得清,倒是史学家们从尘埃遍布的史书竹简中细细挑拣,才多少有些模样可以理顺得像是本交代得通的时间简史。

  时间永远像烧不尽的野草,一轮疯长之后便可以淹没众生,何况一处破败得鸟栖燕筑的景致!当年丰满巍峨的楼宇是英雄气,那么后来的残砖剩瓦便是寂寞感了,所谓历史传承,便如此地在残缺美中装订成册,让那些过眼风云在架上庄严肃立,案几生香。

  重建望海楼,日历已撕到了二十一世纪。那么好吧,一座古色古香的楼,也可以现代化一回,面对青山绿水,梳洗打扮,盛装而出。

  那么,以虔诚的心和执着的力,是不是就可以回望历史?凝视远眺之间,会不会不经意地与那些衫轻琴重的古人撞个满怀?如果可以,厚重的人格魅力便可以因一座楼的存在而变得炯炯有神,以生命的名义索回所有存在的价值。

  讨海裤,蓑衣,木屣,当年的渔歌已远,亭刻已残,一座楼到底能与这远山近海对峙多久?轻舟与万重山总是逼面相逢,就像你我,在此刻横跨历史与未来,一脚踏出,便已是尘封的千年。晋唐远韵,山月照人,望海楼下的千年光色,历久弥新。当一座楼胆敢与时间对抗的当口,所有的登访者默默吟诵着那几首烂熟于胸的诗,心下便也因此豪情万丈了吧?对步履轻盈、行色端庄的游客而言,品味历史,他们有的是时间。

  探访望海楼,原是需要勇敢心和朝圣感的,毕竟,敢与千年的积淀做最直白的触摸,需要一种完全自由的、精神上的独立力量和意识形态的皈依,并由此建立一个古今通用的周转方式,用来上接过去,下启未来。望海楼以其高昂而谦和的姿态,担起了周转与承接,让所有前来探访的人,都在这个连接点上回眸和展望。

  果戈里曾说:“建筑是世界的年鉴,当歌曲和传说已经缄默,它还依旧诉说”。当众多城市在大兴土木中噩梦般丧失了自己的个性、文化特质和历史记忆,当人们纷纷叹息那些让人类在大地上诗意栖居、让文人墨客心醉神迷的建筑哪里去了的时候,作为百岛洞头地标似的建筑,望海楼正兴致勃勃地娓娓诉说着渔家人的纯朴情怀和诗人的深情吟咏:“苍江几度变桑田,海外桃源别有天;云满碧山花满谷,此间小住亦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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