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很多地方都兴过小年,人们常常以丰盛的酒食来拉开春节序幕。而在我的老家,乡民从来就不知道有小年之说的。只是到了这一天,基本上是家里人弄点粉丝、腐竹之类,随便煮两碗菜去拜灶君,俗话说叫“谢灶”,以感谢上天恩赐的吃食,并祈求来年五谷丰登、灶头香润。由于这种仪式简单而不事张扬,人们对内地隆而重之过小年的习俗则一无所知。
我第一次知道外乡人过小年,还是在广西。记得那年我们部队调往边境驻扎,连队就住在宁明亭亮镇的一个小村庄里。一天的中午,司务长跑来报告,说村里的老乡送来了一头土猪,我们说不要,他们就在炊事班七手八脚的把猪杀了,说是队长交代的,一定要杀头猪,好让连队也聚聚餐。
因“事态严重”,我马上去找生产队长,问他这是干嘛啦?连队住在村里面已经给老乡带来了很多麻烦,况且群众的生活也不富裕,你们却还要给我们送猪,这算是那家子的事啊?队长却解释说:今天是农历的二十四,按风俗是家家户户不管环境好坏,都煮上菜肴过小年,连队也应该加加菜。我说,我们是部队,从来不兴过什么小年,就是过大年,这头猪可不能收哇。队长则说,弄头猪给连队,这是村民大家的意见,因为这两年来,由于边境不断受到骚扰,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很不踏实,现在部队来了我们能安安心心的过个春节,大家从心里头高兴,这头猪也不大,你们不收也得要收,不然的话你们自己去跟村民说。指导员老幺看到这情形也没了辙,毕竟猪已经杀了,就跟我说,还是先收下了再说吧。当时的情形不妥协也很难办,最后我只好跟队长说,你们热情拥军是理解的,但现在村民生活不容易,我们也是看到的,一定要下不为例。队长则笑容可躬的说:仅此一次,仅此一次。
其实当时调到边境一带的部队很多,地方的供应已经趋于紧张,这段时间来,连队的伙食也就是买到什么就吃什么,确实不能算好。当天下午,我们交代司务长就用这头猪弄顿好菜让大家尝一尝。果然,经过炊事班的精心炮制,那一顿的小年饭确实搞得不错,而用土猪焖出的红烧肉更是其香无比。它是我们进驻广西边境以来的第一次聚餐,但这顿饭却让我知道了,在遥远的他乡有很多地方是有过小年习俗的。
能聚一次餐,吃一顿肉,大家都是很高兴的。只是这顿饭之后,我的心里总觉得欠了老乡一笔账,而日子越近年关,感觉就越强烈。只是几天来部队更换装备的工作很紧,这件事,我只好跟老幺说,让他想个什么主意来处置一下。
这一天,我跟了无线班出去训练,目的是要去看看新更换的电台其通讯效果如何。我们走出驻地不远,便见一片开阔地的对面有多座拔地而起的石头山,在我们赞叹其风景秀丽的同时却也看到,山的上面隐约散布着有六七个小白点,当初大家对此也并不在意,后来不知道谁的眼尖,说那白点是移动的,当我拿望远镜来看时,才知道是几只散落在山崖上的羊。安常理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人在那种石山上放羊的。
回来之后我就去问村里的老乡,说我在那边的山上看到了一些羊,不知道是谁家的?他们则告诉我,这山上有羊已经几年了,没有人知道是从那里来的。我说既然羊没有主,为何没有人去抓它呢?老乡说曾经有人去抓过,可是在那石山上,人是跑不过羊的。嘿,这一下我的心中已经有了数,我决定用我们的办法去搞一次捕羊的行动。
次日上午,我让无线排长带来三部电台,再从有线排抽了几名“飞毛腿”,并找来了绳索竹杠等,准备向石头山出发。
出发之前,我对着这小分队说:今天的训练科目:“抓俘虏”。地点:石头山。任务:三个。方法:迂回包抄。具体由八班长组织实施,要求:注意自身安全。大家明白了没有?在听到“明白啦!”的回应后,当然是立即“出发!”了。
这些兵能干我是知道的,但途中我还是要反复的提醒他们,安全是第一位的,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如果大意了,为了几只羊而摔伤了人,那我们就要出大新闻啦!
人在山中时,确实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我们在山下一个便于观察的地方,用电台指挥着山上的夹击行动,很快就传来了让人兴奋的消息,“抓到一只”;未过多久又传来“再抓到一只”;最后,当听到“任务完成”时,我让电台呼叫他们下山注意安全,并交代把抓到的“俘虏”押回炊事班后,便回去等这些勇士们的归来。
羊还真的不小,每只足有六十斤以上。我让人把最大的一只给队长送去,就说连队弄到了几只羊,奉命送一只给他们过年。之后我交代炊事班,除了留一大块给在前沿值班的人员外,其余的尽量弄点花样,让大家开一开羊荤。
山羊肉的味道不错,战士们笑逐颜开是必然的。只因这次行动的成功与电台相关,进餐时无线班长张宇楷便凑过来说,这功劳应该归他们。我说,你们嘛,确实非常重要。但最值得表扬的还是炊事班,要是今天没有他们,这些好东西就要吃生的啦。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羊肉是一种挺温补的东西,如果今天碰巧你还吃到了羊外腰,晚上果然还真睡不着觉的话,是不关连长事的。
那一晚,我心里是极度高兴的。因为这一次行动,它既给连队改善了一次伙食,同时也解决了我心中的一个难题,是两得之举。不然的话,部队节后一行动,我们或会永远欠了老乡一份情。
几十年后的今天,广东的习俗依然没有改变,人们还是只知“谢灶”而不兴小年的。正因为其不兴,往往会让人临近年关就会对遥远的边境产生莫名的思念。而这种思念也促成了很多人前往旧地重游。
就两年之前,佛山的老兵组团到边境去拜祭英烈,而连队的战友立英与及洛良、冬青他们,便特意到战前的驻地去看了一回。虽然几十年后的小村庄已经物是人非了,但村里的老乡们还是把当年部队的进驻引以为荣。由于占领进攻出发阵地我们是深夜冒雨拔营的,急速中亦遗留下了一些如小板凳、铝盆等在老乡家,而他们却在之后的几十年中,把这些小物件当成宝贝而珍藏着。在交谈之中,村民们还依稀记得起当时连队一些官兵的模样;而相互之间在闲话当年时,往往也会见到他们眼中有泪光在闪动,其激动是溢于言表的。可见,对那一段日子的钟情并非只是我们这些大兵才有,它在当地村民的心里也是根深蒂固的。
而那一回,我因事未能前往,便拜托战友们带一幅“鱼水情深”的字画去送给当年的住户,以作为友谊之纪念。而为此画热情挥毫的则是中国书法协会会员冯才基,他也是从硝烟中走下来的越战老兵,他那刚柔相济的泼墨的特色,也正合了我们送匾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