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所有曾经厌倦过读书的人们。
昨夜突然梦见自己读书读到崩溃,然后一个人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得不说,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我本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厌倦读书,然而事实证明我还是错了。或许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不能厌倦的,欠缺的只是时间罢了。当然,这也并不全是书的错,我也无意将这些罪责都推到书的身上。我想,这种情绪只不过意在表明,我在某些方面的想法确实已经发生了改变,而这正是我需要去面对的东西。
很多人认为读书应该是非功利性的,尤其是对于人文艺术类的书籍。是的,很明显,读这些书籍并不能给我们带来直接意义上的经济利益,即便是作家、艺术家很多也并非科班出身。但人们仍然怀抱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想法,读书虽然不能带来明显的经济收益,却能在潜移默化当中影响人的精神世界。或许还有一种更为极端的观点,认为读书不仅应该是非功利性的,也应当是非目的性的。那种“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观念早就过时了,我们应当凭借自己的兴趣和爱好,随心所欲的读,因为阅读就是追寻自由。这种观点颇有一种王尔德的“为艺术而艺术”式的唯艺术论,木心在评价王尔德的这个观点时说:
“一个文学家,人生看透了,艺术成熟了,还有什么为人生?为艺术?都是人生,都是艺术”。
所以,对读书是否应该具有功利性和目的性的争议着实无趣,一切的阅读其实都带着某种生活的期待,都带着某种问题的导向,这是一个人到了一定年龄之后的自然而然的变化。
因此,读书其实是一件很私人化的事情,你可以为一些民族复兴的大义去读书,也可以仅凭一些怪异的个人兴趣去读书。但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人们读书的理由大体可以归结为读书能对人有所助益。正如阿兰·德波顿所说:
“为了完全改变自己而去啃那些严肃的书籍确实愚不可及,但是,抱定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以及自己所处环境的目的去读书,是至关重要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读书其实是带着一种很强的功利性——为了更好的理解自己和自己的生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解释我为何偏爱哲学类的书籍,因为哲学直指人生生活的本质。
我确实更偏爱哲学或历史类的,而非文学类的书籍,尽管文学才是我的主业。若非当初试图想从书籍当中寻找自己人生中的一些答案,或许我并不会与书结下不解之缘。就像以前一样,当一个安安静静的“书呆子”,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对既定的事物提出质疑,只需要认真完成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可。然而,大学四年确实改变了我,这得益于我身边的那些热爱思考的老师和同学。我的内心世界的壁垒过于强大,除非有外力的介入,否则无法打破。而你们在我的墙壁上凿开了一道缝隙,并向里面投射了一束思辨的光芒。也许现在很多人评价我说我是“很有思想的人”,这往往给别人同时也了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但我的确失望了,当然也有点窃喜。失望的是,在以往的日记里并未找到任何“思想”的痕迹,满满地一本记载的都是我对考试的苦辣悲欢;窃喜的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改变,或者说“知识已经改变我的部分命运”,当然,谁也不敢保证这种“改变”是否本身便在命运预料之中。
思考是幸福的,对于一个书呆子而言,无异于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但思考也是痛苦的,对于一个思考者来说,没有进展,没有答案,这种痛苦将不断地持续下去。尤其是当思考已经成为一种“惯性”之后,这种痛苦将变得不可遏制。我曾在一篇日志里面花了好几千字来叙述这种痛苦,也曾在心理咨询的老师面前哭诉这种“停不下来”的无奈。我已经很难判断思考给我带来的更多是痛苦还是快乐了。后来,这种思考发展到了一个极端,那就是对一切既定事物的怀疑,简单来说就是“怀疑一切”,这将彻底打乱整个生活,因为我需要重新论证现有一切生活的合理性。当初曾自嘲说:“将来不成哲学家,则必成疯子”,但我忘了,其实历史上有哪几个哲学家不是疯子呢?
如果说“怀疑一切”是理性的极致的话,那么根据物极必反的规律,理性的极致导向的便是非理性的开始。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都在“反思考”,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而不是理性)走。同时,我也在“反深刻”,我已经厌倦了将深刻作为评价一切文学艺术或学术价值的标准。阅读首先应该是一种感性的体验,而不是一种理性的思考。对于一般人而言,如果不去思考书籍带给他的深层内涵,那么这种感性的体验便是这本书对他的唯一意义。例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虽然很多评论家对它评价并不高,但故事本身给读者的体验起到了一种“励志”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书在评价和销量上截然不同的原因。无独有偶,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也是长期不受到当时的评论家的看中,在一些论述毛姆的几个创作期时都没有提到这本书,但这本书的销量已经证明了这本书的伟大。这里并不是说销量等于书的价值,而是试图说明在深刻之外,我们还可以有其他的评价标准。
对感性体验的看重在一定意义上扭转了我对读书这件事的想法。从以前为考试而读书,到后来为更好地理解人生而读书,到现在,读书已经成了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读书并不能给我一个想要的答案,但是我可以从无数先贤那里,看到他们在面对类似的情境时是如何给出自己的答案的。每个人固然可以抱着纯粹的非功利心去读书,也可以纯粹地将读书当做一种感性的体验,但是,这个社会对读书这件事的看法并不总是那么纯粹。简单来说就是,读书必须要有成果。学生读书必须要能提高自己的作文成绩,老师读书必须得提升自己的教学水平,公务员读书必须要能提高思想觉悟,教授读书必须要能发表优秀的学术论文……否则,读书就会被人看做是“不务正业”。
读书确实是一件相对轻松而幸福的事情,但是如果把读研或读博当成可以纯粹读书的天堂,大概可能要失望了。对于学术型硕士来说,研究生教育的目的的在于培养学术型的人才,而对于专业型硕士来说,职业性的训练会更多一些。理解了这一点,就会明白读书并不是一件毫无要求的事情,也不是一件有多大选择的事(事实上许多书目都是被指定阅读的),至少它还要求你在这几年里拿出成绩来。在学校读书最大的优势在于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但时间的长短有时并不能说明读书的效果。真正爱读书的人,不管到了那里,他都是纯粹的。
我们都渴望能够拥有一个纯粹的读书环境,但这种纯粹并不依赖于环境。我们都渴望在书中获得自由,但自由其实一直都在我们心里。
正如马塞尔·普鲁斯特所言:“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内心的东西”。不是通过读书去获取自由,而是心怀自由地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