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的心着实悸一动了。
距离富人区仅一条马路之隔的,有一条排档街。有时候落差其实也是一种美,比方说马路里头建设的像花园似的,而马路的外头却是另一番景象,比起内里的“高尚”来,倒是多了许多市井味道,那种味道十分的亲切,亲民。
她在排档街,也是一个落差。
排档的意象,想必大家是深知的,操作台上横七竖八地散乱着各类自己灌装的没有标识的调料瓶,操作台旁边摆放着大小不一邋里邋遢的桌子凳子,浑浊的地沟油消耗出来漫天的油烟,摊前的地上随时都有一大摊油渍——也是地沟油的,顺着微坡流到了阴沟里,第二天就被回收利用了。
而她的摊子上,所有调料总是归得整整齐齐,而且瓶子都是“原装”的:金龙鱼油,六月鲜酱油,恒顺香醋。每一个调料罐子里都有一把塑料小勺,盐,味精,鸡精粒粒分明,不像其他摊子上的被大油勺挖的粘连模糊。在我所见之时,她的操作台上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虽然表面上泛着油光,不过那些光彩也算得上是一种点缀吧,仿佛打了腊似的。路过她的摊子旁边,我总被她那炒菜的样子所吸引,那色拉油的油烟氤氲在她的俊美的面容前,就像流岚萦绕着秀丽的青山一样,是的,流岚只能拥绕青山,青山是不会让它沾着不放的,她的皮肤亦如此,白净不沾一丝油烟。
老天的造化很微妙,赐给女人一张姣好的面孔,仿佛就等于赐她幸福一生似的,而美丽的女子,生来就是尤物,走到哪都是受人欢迎甚至追捧的。学校里的校花,就是该被男生倾慕,被女生嫉妒的;社会上的美一女,就是该招人怜爱,穷人通常只得卑微的仰视,而富人则强势的追求,那么美一女子的天平会倾向哪一边呢?这对于价值观、人生观是个严峻的考验。
她的美,是让人心酸的。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我都想问她,为什么有这样好一副容貌,却是愿意窝在这肮脏的排档街呢?何不找个好人嫁了呢?不过每每看到她那双眼睛,我的话到嘴边就咽回去了。她的眼睛不大,纤细的双眼皮勾出一条妩媚的弧度,眼角微微向上提一点点,那是代表着她的年龄尚轻的,但是眼珠子很大,黝一黑发亮,像月色下的一汪井水,澄明,清澈,她的眼睛每次与我对视的时候,仿佛在告诉我,不要做轻佻的事,不要说世俗的话。
她的摊子上总是挤满了人,先不说台子凳子多干净,大小多么划一,也不说她长的好看,人们冲着“食色”的心态去惠顾,光说她那厨艺之精湛,特别那道酱爆螺蛳,是一绝。可能有好多未婚的男食客们都心照不宣:如果能娶到这样以为媳妇该多好呀!
奇怪的是,她的生意兴隆仿佛丝毫没有招致同行的嫉妒,反之一条街的小老板们无论男一女都对她客气有加,男的未免有“贪色”之嫌,可是女人呢?不好解释了。
当我无意间看到她的笑容时,我的疑惑便解一开了。如何形容呢?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能形容动人笑颜的词藻都无法冠之。她的笑容很短,如昙花一现,要不是我有心的拿着眼睛常在她的脸上打转,是很难看见她的莞尔一笑的,不过这是面对生人,她对于熟人,笑容可是给的一点都不吝啬的,比方隔壁摊主来借个调料或是肉蔬,她都会先咧开桃红的嘴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脸颊旋起两个酒窝,再把东西递给人家,然后人家说声谢谢后,她又是那么一笑。
当然,她的大方的笑,是一种落落不拘的美,她那带点对于陌生人提防的笑,于我来说,是最美的,就像给一点陽光,就会让人联想到春一光灿烂一样,那欲笑还颦间,留给人无限的遐想。其实世上最美的东西,恰恰是遗憾,他给我的遗憾,就像海一样无际,难道无边无际的大海不美吗?
我不知道她如何称呼,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试探性地称呼她老板娘,她却俏皮的对我乜斜着眼睛,说道:“还没有老板,哪来娘?”其实我心里早给她取了一个高雅的名字:排档西施。据说西施卖过豆腐,因此有别于其他三位美一女,有着一种来自底层阶级淳朴的气质。“排档西施”这个称呼,对于她来说,是实至名归的。
能让人心悸的美,常常是笼罩着迷雾的,雾里看花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观照,能看出花儿的成千上百种形态来。她也是的,总有一些迷一团一环绕在周身,让人捉摸不定。她操着一口地道的普通话,不带北京或是东北方言的那种,显然是受过良好的培训的,首先在她所出生的城市就是一个谜了,她是不是故意要掩饰呢?那为什么要掩饰呢?
我很想进一步了解她,于是那天我趁着她空的时候,就找个话题和她闲聊了起来。我问她为什么排档摊用这么好的调料。她回答说:“因为这里没有房租费用的,也不用人工的,那么这些钱省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添点好用一些的东西咯,于人于己都是好事啊。”
“那么你就不怕别人妒忌,给你使坏?”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摆了两年了,边上的邻居们都很照顾我的。”
“哦,那么·····”
她仿佛觉察出了我的带点无聊的“图谋不轨”,便起身兀自去切葱了,这是她惯用的手段,我曾今好几次看见那些自讨没趣的“蜂蝶”在她身边嗡嗡叫,而桌上那把青葱,却成了她借以逃遁的掩护了,她的心简直比堡垒还坚固!任何一支来路不明的箭都别想射进去。她就这么把我晾着,甚至可以说得罪了“上帝”,可她丝毫无一点歉意,仿佛理所应当似得,对啊,我本来就是那群蜂蝶中的一只罢了。 上一页12下一页
我没有夫差的蛮横残暴,更没有范蠡的才学相貌,又怎能讨得西施的欢心呢?爱一个人应该给她筑上铜墙铁壁,而非一件件地拨去她的衣服,我这样安慰自己。
前不久当我再次去排档街的时候,那条街依如往常一般热闹,只是她不在了,那个摊位,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在经营,排档无了“西施”仍然是排档啊!只是我的心仿佛缺了一块,人生有很多的未知数,就像她的邻居说的,她来的时候,就这么悄悄地来了,走的时候就这么静静地走了,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她又留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遗憾,而这遗憾就像栽在我心中一株无以名状的待放的蓓蕾,任由我想让它开出什么样儿的花来:她回老家了,用积攒多年的钱来孝敬父母了;她厌倦了油烟味了,去办公室里当起白领了;她赚了钱了,开了一家大餐馆,当起真正的老板了;她嫁了个好人家了,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了····· 无论哪一种,总之她过上了好日子了。试想想,当初,如果我以勇敢特别的方式,对她表白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啊,成败各半,我宁可相信成功的几率多一点,我也许抛弃了安定的生活,给她打下手,陪她一起红红火火地炒酱爆螺蛳,也许她随了我,我送了她大半辈子的幸福?
排档西施,你给我的人生留下了一块最美丽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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