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前后,总是要生病,烙下这个病根还是父亲去世时才有的,这已有多年,只到近几年方好,但留给我心中的那份痛总是躲不开。
二十岁那年,正是人生起步,便遇上了与亲人离别之痛、内心苦楚。
从小对父亲接触甚少,那时我在农村读书,一直读到高中,大哥和父亲在城里吃公粮,父亲很少回家,在公家单位驻上海办事处就职,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从城里带回来的一些糖果和过年时墙上贴的一张张印刷精美的风景画,再有,就是与我无关的那些从大上海给乡亲人带回来的花洋布头和一些缎子被套之类的床上用品,除此外,再也找不出与父亲有关联的记忆碎片来。只到父亲有病,而后大哥带着父亲去北京动过手术回来,从而又住进当地医院,我才有了与父亲接触的机会,也只有这时父亲才真正走进我的心里。但走进我的心里的父亲却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父亲。
那时父亲的身体极度虚弱,曾高大而魁梧的身体如今己瘦骨嶙峋的被泛黄的白色被褥裹在病床上,胸前缠绕着一圈圈的白色纱布束着那尺把长的刀口,左胸前常帖一方块纱布,纱布后面有一小孔,用来代替食道进些流食,随着一呼一吸便不断冒出水来,把纱布阴湿。
大哥哥们需忙于白天的事,我常夜间来守护,手里拿一两本备考的书,等父亲睡下以便打发那长长的夜。实在困了就爬在父亲的床边睡一会,当父亲翻动的声音把我惊醒时,心里便是疚疚感。那时的父亲已说不出话来,常用笔在本子上给我们交流,让我记的最清一句话:我很难受。每当此时我都背过脸去,用手在父亲的身上轻轻的拍打几下,随之那眼泪也被拍打下来。就这样我和哥哥姐姐们眼睁睁看着父亲在“我很难受”中别离了我们。
父亲不瞑目的去了。
我来不及与父亲谈一下我的理想,来不及与父亲喝上一杯酒,他便带着遗憾、带着心不干、带着对奶奶的愧疚、带着对母亲的眷恋、带着对儿女的牵挂,来不及在重看一眼久别的故乡,便与他的亲人别离了,别在那初冬雁南归的季节里。
父亲走了。
他己解脱,不在受那人间的苦难,但他却给我们留下了一份伤痛,这份伤痛在亲人之间没完没了的在慢慢的放大着、传递着、感染着、发酵着……。只到今天也不曾散尽。
父亲走了,伤着了母亲和奶奶的心。
看着两位老人悲切而无助的样子,无疑不又在加重我们的心情。特别是奶奶,那极度的悲伤竟没有使奶奶哭出一声来,至今我也难完全理解。
父亲的遗体是公家的车送来的,奶奶把父亲的衣服整理了整理,便踉踉跄跄走进屋内,而后便象一尊泥塑、一具木乃伊,躲靠于土坑的角落里便没有动静,若不是那只手在不停着擦拭眼泪、若不是那头时不时的在摆动,实难看出还有生命的迹象。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呆呆的坐着,望着那不透明的窗户,一望就是半天,奶奶心已经死去,早已随父亲的灵魂去追寻那一个个孩子的踪影了。
奶奶有六个儿女,有五个都在八九岁,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离她而去的。当第一个儿子离她而去时,那是怎样的一种喊天哭地的惊动四邻;当第二个儿子离她而去时,她又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将儿安葬;当她的第三个女儿离她而去时,那又会怎样的一种悲痛欲绝将女儿送走;当第四、五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间不足半月便双双病走,她又该怎样的疯疯癫癫的仿佛在处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到两个土堆高起,方才猛醒,卧爬坟头不起。而后的而后,爷爷也撒手人寰,那又是怎样的绝望的悲伤。如今她最后的一个儿子也走了,心中那淌燙着的血早已堵住了喉咙,只剩下了暗涌的泪水。那时的我们谁都不敢看她一眼,惟恐我们的情绪再次会感染到她,我们惟一能对奶奶做着的就是恳请她:你吃口饭吧。除此之外,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父亲走了。我却病了一场,每年清明节从父亲的坟头回来,便是生病,这个节曾一度使我惧怕,但又不能不前往。
父亲走了。值得庆幸的是,一家人安好,父亲留给母亲的担子,大哥大嫂担了起来,二哥扶着、三哥邦着,给姐姐成了家、给我四哥和我成了亲,给……。太多太多的给,寥寥几笔却花费大哥大嫂多年的心血,如今奶奶也离开了我们,但走时是那么的安详,象在静静的睡着了;母亲也走了,笑着去了九泉,去追随父亲的踪影去了。我们作为儿女再也没有让两位老人生前留下任何遗憾。
清明时节,身体安好。但那失去一个个亲人时在心里留下的伤痕,不知等到何时才能痊愈?
清明时节,我躲不开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