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十到初一,大哥一家说是回来过年,其实没有呆上一整天的时间。来去匆匆的,带回来的是山珍海味,好酒好茶,我给他准备的却是微不足道的小城特产:煎饼、小米。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知道大哥爱吃煎饼,我们做弟弟妹妹的,每有人去他家都会捎去几包。这次过年,二嫂也准备了十包,当我把包裹好的盒子递给大哥时,他幽怨地说:“本来以为回去会轻松些,哪知道比来时拿的还要多,就我一个人吃,阳台里还有不少呢。”
与大哥的爱好正好相反,有的时候我宁可饿着,也不去吃煎饼,尤其是当年农家自摊的,厚厚的,粗粗的,特别有筋道,有嚼劲的,甚至还会有些酸味的煎饼。说起来是因为一九八四年后到了镇上读初中,那时候的物质很匮乏,走读的学生是需要从自家带着中午饭的,大多时候就是煎饼卷白糖,煎饼卷芝麻盐等,成年累月的都是这个食材,时间长了,每听到上学要带这个,就会反胃,烧心。及至大姐隔三差五的给我烙几张饼带着后,才结束了这种痛苦的感觉。
其实,小的时候还是非常喜欢母亲烙煎饼的感觉的。母亲先把玉米馇子泡好,煮好,然后将生的熟的馇子用一比一的比例混拌在一起,装到铁皮水桶里,去村里的加工厂磨成糊状。这项体力活,最早是姐姐们两个人一只一只桶抬着去磨,后期是二哥挑着两只桶去磨。我上高中后,家里的孩子只有我在留守,当我挑着加工好的两只桶,一路上坡,两百多米的距离一口气挑到家里时,看到母亲想夸奖却不说的时候,总会升起一股骄傲的情绪。我们去加工的同时,母亲会在家支鏊子,准备柴火。后期家里西仓房的进门右手处,就成为了固定的摊煎饼的地方。
挑回去的磨好的煎饼面子,母亲早就准备好了一个面盆,一个油盆和一张用来抹油的油抹布。点上火后,待鏊子热了,首先用油抹布擦一遍鏊子,舀上一勺煎饼面子倒在鏊子中间,用搂耙均匀地摊开后,再用刮板反复地将其抹平,以便烙出的煎饼薄厚一致。看到煎饼的四周都向上翘起的时候,多会在某个边缘处用刮板粘两下,更方便把煎饼从鏊子上揭下来了,一张张的在煎饼筐里铺满。这时候,左邻右舍的婶子,嫂子们多会来帮忙。几个姐姐未嫁时,也会伸一下手。这里边大概属三姐的手艺是最好最快的吧,毕竟她为了学摊煎饼,付出了肚皮被烫坏的代价。
那个年代每个家庭里都会有至少五口人,我们家最高峰的时候加上雇工,大概有十七八口人吃饭。因为煎饼好保存不易变质,方便,只要用刷箸醮着水均匀地轻掸,叠起来就可以食用。吃法的多样性,也可与任何菜品百搭,所以成为农家农忙时主食的首选,毕竟简单的炒个菜就可以卷着吃了。如果到了秋收时节,菜也来不及炒,直接来个煎饼卷大葱,抹上自家制的大酱也能混饱肚子。
那时候,虽然不爱吃煎饼卷白糖,但是知道家里在摊煎饼,放学后不会贪恋与同学们在路上的游玩,早早地向家里奔去,到家后甚至连自行车都来不及放置好,粗暴地往墙角一靠,奔到母亲身边,拿起母亲早就准备好的油煎饼,一口气吃上几张。如果是早春,配几缕韭菜,几棵鸡蛋,母亲烙就的松松软软的韭菜盒子,就是非常美味的一顿晚饭了。
九三年上班后,母亲辗转治病,及至去世,家里的鏊子处,再也没有烟火燃起。婚后,生活条件渐渐地好了起来,煎饼就慢慢地淡出了我们家的餐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二姐家重新支起了鏊子烙煎饼,而加工的煎饼面子也因为工艺的改进比往昔细腻了许多。如今,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依然顿顿饭离不开煎饼,亦不喜吃机器加工出来的煎饼。每快食尽时,便会打电话给二姐,让她准备好,我去取回来捎给他。甚至有的时候,听说二姐摊煎饼,还会缠着我拉着他回到二姐家,只为吃上几张刚刚从鏊子上叠出来的煎饼。这时候,二姐多会为父亲来个家酱鸡蛋炒辣椒,只是不知道父亲还能吃出来母亲那个曾经的味道么?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母亲手下的煎饼,和那道最搭的家酱鸡蛋炒辣椒,留给父亲的会是什么样的回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