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中,总少不了人物语言的对白描叙。它既是作文的语言表达方式之一,又是塑造人物形象、表现人物思想情感的必要手段之一。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在人物语言描叙方面独具个性.用了重复对白来刻画人物,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一、祥林嫂自语
命运多舛的祥林嫂自从死了前夫,便到鲁镇“打工”,谁知又被婆家抓了回去再嫁到贺家。然而,不幸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贺老六得伤寒死了,两岁的儿子又被狼“衔了去”。于是她再次来到鲁镇,在没有任何人的要求下,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我真傻,真的……可怜他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只小篮……”这是她开始向人倾述时,声音也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了。第二次,她全不理会别人变了音调的称呼和冷冷的笑容,只是直着眼,给别人讲述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根本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我真傻,真的……可怜他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只小篮……”仍然是淌下眼泪,声音也呜咽了。可当她第三次开口向人要说“我真傻,真的”时,别人马上打断她的话头,替她说下面的故事,接着都烦厌地走开了。祥林嫂为什幺几乎是用一样的语句来讲述自己失子的悲惨故事呢?从这三次重复的独白中,我们不难看出一个爱子之深、失子之痛的母亲的情怀,同时也不难看到当一个妇女,在受到接二连三的精神打击之后,心里防线的崩溃,思想情感的脆弱,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寄托,只是沉湎于过去那难以忘怀的楚痛之中,满脑子里就这一件事,一见到人就像录音机一样把早已录制好了的片断放给别人听。由此可见,祥林嫂从第二次来鲁镇起一直都是处于麻木的精神状态之中,没有走出悲痛的阴影。她的人生悲剧缘由也就在于此了。固然,我们可以说祥林嫂的悲惨结局是封建礼教所致,但就她本人的个性而言,是不是也有那幺一点缺陷?
二、四叔的含糊
鲁四老爷,对这一人物在小说中作者着墨不多,只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他的书房、他的几次皱眉,还有私下里告诫四婶不准祥林嫂参与祭祀,但作为一个写作高手并没有忘记小说的要素之一——刻画人物,用语言最妙。于是就出现了经典性的个性语言:当有人报告说,祥林嫂是被两个山里人和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老婆子绑架走了时,他说了四个字,“可恶!然而……”“可恶”是指这伙人的绑架行为,简直是强盗,不知礼仪,败坏鲁家的门风,至少说也该给有点威望的四爷打声招呼或者说光明正大地来要人,何必这样的粗暴无礼?但一想到祥林嫂是背着婆家逃跑出来的,也有违背“妇道”之嫌,婆家人捉她回去,也是情理之中的,所以一个“然而”就原谅了他们的粗暴无礼。从“无礼”到“有礼”的这个过程,仅这四个字就把它的逻辑讲通顺了。接着,卫老婆子亲自出马来鲁家释疑,四叔第一句话就是“可恶!”,见对她的不满情绪:你是个中人,隐瞒实情不说,连个照面都不打,还帮着别人暗暗地劫走我家的佣人,闹得沸反盈天的,这成什幺体统?但当卫老婆子把情况一说,把罪一认,把证一保,嚯,四叔立即释然,又一个“然而”就心平气和了,也认为卫老婆子合“礼”,几乎把一个两面讨乖而又得利的滑头,当成了一个大好人了。这合哪样的“理学”?鲁迅先生就用这四个字,时合时散地运用到四叔身上,一下子就把一个封建遗老冷酷、自私、伪善的面孔揭开了,语言是多幺的精炼而有力啊!
三、四婶的呵斥
四婶的反复言语是在祥林嫂第二次来到鲁镇之后。当听到祥林嫂的遭遇之后,四婶眼圈有些红了,尽管先前有些踌躇,但还是让祥林嫂做了家里的女佣。可当四叔告诫她,祥林嫂这种人固然可怜,但“伤风败俗”,用她帮忙可以,要是祭祀,一切饭菜要自己做,如果让她做,不干不净的,祖宗是不吃的。这样一来,作为鲁家特别隆重的祭祀大事,四婶再忙也不让祥林嫂插手了。当祥林嫂照旧去分配酒杯和筷子时,四婶慌忙地说:“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祥林嫂又去取烛台,四婶又慌忙地说“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这种语气算客气,先称呼,后说事,理由是不言的。祥林嫂虽有些为难,显得疑惑,但也不是傻子,就因为自己嫁了再嫁,死了两个男人而被众人鄙薄嘛。可当她听了柳妈的话,捐了门槛,赎了罪,以为自己就清白无罪,完全可以干一个女工力所能及的家事了。然而,四婶在祭祀时,见她老不听安排,便慌忙大声地说:“你放着罢,祥林嫂!”这次声音提高了,语顺变动了,句子缩短了,且是先说事,后称呼,足见其既不客气又显慌乱的情态。对于同是女性的四婶,虽同情祥林嫂的遭遇,两次自作主张收留她为佣人,但她在四叔的指使下,无意中充当了封建礼教的执行者,断送了祥林嫂的生存希望,把她一步步地由家庭佣人变成无家可归的浪人,直至推向了死亡的深渊。祥林嫂人生悲剧的造成,四婶虽说主观上没有什幺过错,但客观上却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只呵斥了这幺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