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有其往事,提醒着人们有一种不可遗忘的倾城风光,而那比歌舞丝弦更绮丽,比墓云朝雨更短暂,却又比伊人风情更入骨的,是那小城故事里至今仍不变初衷,淡对炎凉的古人们。
阁楼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春寒料峭。我走在长长的廊棚下,乍闻屋顶檐上被惊飞的鸽子扑翅的声音,似乎是被千年以前的鼓声所震。清风弄影,月时暗时明,微风化开了含苞的花蕾,催生出树树的树开艳灼,我一入风雨出小楼,青袖一丝,此身都寄于寒湖之中。
湖边垂柳,寄生着被岁月沉没的青春,和那迟迟不肯丢失老去的天真。我走在夹着风尘的柳絮里,望见湖中一叶小舟,它睡在和风里,躺在一片”绿肥红瘦”中。船头一伊人守着暮光,望着晚霞倾泻而下。她青丝完结,发髻间并下坠的碎玉轻响,翯翯的白纱衣裙被风掀起衣角,有一抹难过的阴翳遮住她澄清而清忧的秀目,这样凄凉,惹得月光碎了满地,这样的悲痛,让我回目间轻吟她的名:易安,一个真实而又坚强的女词人
她吟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此时的她,像一尊古佛,与岁月无争,可我多希望她还是那个单衫杏子红,双髻鸦雏色的少女,有一种:“试问卷帘人,却道卷帘依旧,知否知否?”的清新婉约。而如今,只剩下‘‘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谙达。( )
易安回到船中,拂过那和丈夫冒死藏下的文物,她接过那用江水淌过的酒,睹物思人,一如见君即断肠。她到底要要醒多少回,醉多少回,才能原谅那天和明城告别,她到底要醒多少回,醉多少回,才能耗尽岁月的悲凉,将文化延绵下去。她的一杯酒,她的一醉方休,她的词文,她的精神文物。她说“我要等的人,终究不会来了!”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香萧瑟禁言中。鱼书预寄何由达,水远山高处处同。”若非家破人亡,若非琴瑟和鸣的丈夫不孑然离去,那她还是那个“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伊人,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们依旧绕过俗世的喧哗声响,合力著写《金石录》。可是,置身于这相似的空寂茫茫中,终于发觉,有的人已经落到了天涯的两端。易安在漾波中睡去,她的两颊泛着绯红,好像天边的晚霞凝在眉间,等着酝酿出一弯月。她眼前的阴霾集成了沉重的乌云,终于倾泻而下一场瓢泼大雨,将易安那单薄的身体和碎了一地的希冀一同席卷其中,成为茫茫大雨中漂浮的一点零丁秋萍。我来到她的身旁,为她披上锦衣,我的青衫已经湿透,在这风卷残云中。
我在南楼角望缺月,传来远处深远的钟声,鸽子已经不在这里生长许多年,知道途归的茫然,只是在落花的一瞬间,才惊觉余生犹短。好想回到数千年前,臆想这是北宋的戏台,易安只是为我唱了一台戏,而那台上的戏已唱罢三折,滴漏的夜色已过三更。如扎西拉姆多多所写“梦还不见醒,谁去说破这水月假空花,寒山,老僧,请点了这冻蜡,着了这袈裟,度化了这戏梦人生。”
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没有静谧的流水,没有幽深的弄堂,没有悠长的廊棚,但生长着一群如易安一般的女子,她们刚毅,坚强,真实。感性于泪词,理性与人生。我们都是这样一群女子,所以,不要尚未开放,就以学会面对凋零,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