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1953年出生 ,中国台湾省高雄人,当代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学者。下面就是小编整理的林清玄的代表散文作品,一起来看一下吧。
《分到最宝贵的妈妈》
一位朋友从国外赶回来参加父亲的丧礼,因为他来得太迟,家产已经被兄弟分光了。
朋友对我说:“在我还没有回家以前,我的兄弟把家产都分光了,他们什么也没有留给我,分给我的只是我们惟一的妈妈。”
朋友说着说着,就在黑暗的房子里哭泣起来,朋友在国外事业有成,所以他不是为财产哭泣,而是为兄弟的情义伤心。
我安慰朋友说:“你能分到惟一的妈妈是最大的福报呀!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愿意舍弃所有的财富,只换回自己的妈妈都不可得呀!”朋友听了,欢喜地笑了。
我说:“要是你的兄弟连惟一的妈妈也不留给你,你才是真的惨呢!”
《铭于心》
我妈妈是典型的农家妇女,从前的农家妇女几乎是从不休息的,她们除了带养孩子,还要耕田种作。为了增加收入,她们要养猪种菜做副业;为了减少开支,她们夜里还要亲自为孩子缝制衣裳。
记忆中,我的妈妈总是忙碌不堪,有几个画面深印在我的脑海。
有一幕是:她叫我和大弟安静地坐在猪舍前面,她背着我最小的弟弟在洗刷猪粪的情景,妈妈的个子矮小,我们坐在猪舍外看进去,只有她的头高过猪圈,于是,她和小弟的头在那里一起一伏,就好像在大海浪里搏斗一样。
有一幕是:农忙时节,田里工作的爸爸和叔伯午前总要吃一顿点心止饿。点心通常是咸粥,是昨夜的剩菜和糙米熬煮的,妈妈挑着咸粥走在仅只一尺宽的田埂,卖力地走向田间,她挑的两个桶子,体积比她的身体大得多,感觉好像桶子抬着她,而不是她挑桶子,然后会听见一声高昂的声音:“来哦!来吃咸粥哦!”几里地外都听得见。
还有一幕是:只要家里有孩子生病,她就会到庙里烧香拜拜,我每看到她长跪在菩萨面前,双目紧闭,口中喃喃祈求,就觉得妈妈的脸真是美,美到不可方物,与神案上的菩萨一样美,不,比菩萨还要美,因为妈妈有着真实的血肉。每个人的妈妈就是菩萨,母亲心就是佛心呀!
由于我深记着那几幕母亲的影像,使我不管遭遇多大的逆境都还能奋发向上,有感恩的心。
也使我从幼年到如今,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忤逆母亲的话。
《时间之旅》
在李维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一名神秘的老妇人送给李维一只金表,并对他说:“我在等着你。”便自人群中消失,经过多方查访,李维找到该老妇的住处,老妇却已在他毕业典礼当晚逝世。
八年后(一九七九年),李维成为剧作家,有一天他前往一座老式的`旅馆度假,在大厅里,他看到一张摄于一九一二年的女明星肖像。李维查询之下,才知道这位六十年前如花似玉的美女,竟然是八年前送他金表的神秘老妇人。
为了实践八年前“我在等着你”的誓约,李维用自我的意志催眠,终于回到一九一二年与年轻时代的珍西摩儿发生一段缠绵徘恻的爱情,超越了六十年的时空,爱情随着时空的转换散发出震慑人的光芒。
结局是,李维无意间从衣袋中掏出一枚一九七九年的银币,时光即刻向前飞驰六十年,风流云散,一场以真爱来超越时空的悲剧终于落幕。
这一段故事是电影《似曾相识》(SomewhereinTime)的本事,情节单纯动人,但是其中却有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就是“爱情”与“时间”的问题,故事一开始几乎是肯定“真爱”可以超越“时间”的限制,让观众产生了期待;结局却是,真爱终于敌不过时间的流逝,留下了一个动人心魄的悲剧。
“爱情是可以突破时间而不朽的吗?”这是千古以来哲学家和文学家的大疑问,可是在历史中却没有留下确切的解答。我们每个人顺手拈来,几乎都可以找到超越时空之流的爱情故事,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与林黛玉,小仲马笔下的亚芒与玛格丽特,沈三白笔下的芸娘,歌德笔下的夏绿蒂,甚至民间传说里的白娘娘和许仙、梁山伯与祝英台……可以说是熙熙攘攘,俯拾即是。
问题是,这些从古破空而来的不朽情爱,几乎展现了两种面目,一种是悲剧的面目,是迷人的,也是悲凄的;一种是想像的面目,是空幻的,也是绝俗的。人世间的爱情是不是这样?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我们假设人间有“美满”与“破碎”两种情爱,显然,美满的爱情往往在时空的洗涤下消失无形,而能一代一代留传下来动人热泪的情爱则常常是悲剧收场。这真应了中国一句古老的名言“恩爱夫妻不久长”。
留传后世的爱情故事都是瞬间闪现,瞬间又熄灭了,惟其如此,他们才能“化百年悲笑于一瞬”,让我们觉得那一瞬是珍贵的,是永恒的。事实上“一瞬”是否真等于“永恒”呢?千古以来多少缠谴的爱侣,而今安在哉?那些永世不移的情爱,是不是文学家和艺术家用来说骗向往爱情的世人呢?
夏夜里风檐展书读,读到清朝诗人贺双卿的《凤凰台上忆吹萧》,对于情爱有如此的注脚: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
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
春日步步春生。
记那年春好,向春莺说破春情。
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
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
赠与春依,递将春你,是依是你春灵。
算春头春尾,也难算春梦春醒。
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
这一阂充满了春天的词,读起来竟是娥眉婉转,千肠百结。贺双卿用春天做了两个层次的象征,第一个层次是用春天来象征爱情的瑰丽与爱情的不可把捉。第二个层次是象征爱情的时序,纵使记得那年春好,一转眼便已化成春冰,消失无踪。
每个人在情爱初起时都像孟郊的诗一样,希望“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到终结之际则是“还卿一钵无情泪”,“他年重检石榴裙”(苏曼殊)。种种空间的变迁和时间的考验都使我深自惕记,如果说情爱是一朵花,世问哪里有永不凋谢的花朵?如果情爱是绚丽的彩虹,人世哪有永不褪色的虹彩?如果情爱是一首歌,世界上哪有永远唱着的一首歌?
在渺远的时间过往里,“情爱”竟仿佛一条河,从我们自己的身上流过,从我们的周遭流过,有时候我们觉得已经双手将它握实,稍一疏忽,它已纵身入海,无迹可循。
这是每一个人都有过的凄怆经验,即使我们能旋乾转坤,让时光倒流,重返到河流的起点,它还是要向前奔泻,不可始终。
对于人世的情爱我几乎是悲观的,这种悲观乃是和“时间”永久流变的素质抗衡而得来。由于时时存着悲观的底子,使我在冲击里能保持平静的心灵——既然“情爱”和“时间”不能并存,我们有两个方法可以对付:一是乐天安命,不以爱喜,不为情悲。二是就在当时当刻努力把握,不计未来。“会心当处即是;泉水在山乃清”。①只要保有当处的会心,保有在山的心情,回到
六十年前,或者只是在时序推演中往前行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时间之旅”只是人类痴心的一个幻梦吧!
①弘一法师赠会泉法师联语,刻在厦门会泉墓地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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