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的翻译过程中,涌现出许多优秀的翻译家,如日本汉学家大高岩、饭冢郎、立间祥介、志村良治、武部利男、松枝茂夫、绪方一男,前苏联汉学家里弗京、缅希科夫,前捷克斯洛伐克汉学家奥·克拉尔,德国汉学家弗兰茨·库恩,英国汉学家大卫·霍克思等等,对于一部中国的古典小说,从1892年,“东京才子”森槐南作为日本第一位《红楼梦》翻译者将《红楼梦》第一回楔子译成日文,到1980年,英国汉学家大卫·霍克思完成了80回本《红楼梦》的翻译和出版工作,为什么会吸引如此多的外国汉学家来关注?德国汉学家弗兰茨·库恩说:“《红楼梦》的内容是迷人的,它的人物描写是生气勃勃的和充分个性化的,它的故事背景是令人难忘的。”我想这可以作为一条初步的注脚,至于大高岩被称为“红迷”,松枝茂夫认为“《红楼梦》堪称中华民族的大杰作”,更能得到“外邦之人管窥《红楼梦》”的一些启示。
关于翻译和研究《红楼梦》的外国汉学家,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是“大师级的认知和思考”的当属大卫·霍克思。且看他在《红楼梦》英译本《引言》中的话:“《红楼梦》是中国文学中一部伟大的世俗小说,它叙述了百年望族贾家的盛衰。书中两位主角宝玉和黛玉活动的背景,是一幅用幽默、实际生活细节和优美诗词织成的绚丽的锦绣,正确地反映了中国家庭生活的繁文缛节。此外,书中还常常暗示,人间以外存在着另一理想的王国。”大卫·霍克思的理解如此独到且鞭辟入里,所以其英译本《红楼梦》至今在西方世界拥有独一无二的经典地位是不无道理的。
在这里,难以将大卫·霍克思耗费十年的心血逐一通过译介学的理论和王国维“隔”与“不隔”的观点展现出来,姑且挂一漏万,仅从他翻译《红楼梦》的过程中对书中人名的处理,稍作浅探。大卫·霍克思在处理形形色色的《红楼梦》人物时,为了使英语读者理清故事中的人物,采用了四条“基本原则”:第一是将贾府里的主人名字全部冠上汉语拼音;第二是将丫鬟的名字译出相关的汉语意义;第三是将戏子的名字全部法语化;第四是将道士、和尚、尼姑的名字全部用拉丁文来表示。关于第一种处理,我国第一部《红楼梦》的英文全译本翻译家杨宪益先生也遵循的是这一条原则。关于第三种和第四种处理,因与本文少涉,故不作论述。在此,就“将丫鬟的名字译出相关的汉语意义”做一下讨论,看看能给我们怎样的启示,由于《红楼梦》中丫鬟众多,丫鬟的名字众多,因此仅举袭人、晴雯、麝月为例,结合译介学的理论和王国维“隔”与“不隔”的观点,看一看大卫·霍克思对于人名的翻译是传统的“信、达、雅”,还是“创造性的叛逆”;也如王国维《人间词话》:“问‘隔’与‘不隔’之别”。
一、创造性的叛逆
从春秋时代的“译者,舌人也”到英国蒲伯被劝不作翻译再到清末民初林纾因翻译而羞恼,直至20世纪60年代,罗兰·巴特宣称“作者已死”。我们可以看到关于译介的这样一条轨迹:翻译——翻译性的创作——创造性的叛逆。大卫·霍克思就是这样一位翻译《红楼梦》的译者,并且是一位充满创造性的叛逆的译者。所谓“创造性的叛逆”即是翻译文学对源语言文学的一种再创造行为。在这样一种再创造行为中,个性化翻译正体现了他“将丫鬟的名字译出相关的汉语意义”这一作为译者鲜明的个性特征,也由此体现出了《红楼梦》原书中“丫鬟的名字”与“译出相关的汉语意义”在美学思想层面的“隔”与“不隔”之别。
二、“隔”与“不隔”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阙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并且认为“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可见,王国维主张文学作品应该“不隔”。所谓“不隔”,当是指语言清新平易,形象鲜明生动,具有自然真切之美,不见人工雕琢之痕。反之,“隔”则是指语言雕琢,用典深密,精工修饰而缺乏平淡自然之美。因为《红楼梦》中的很多丫鬟的名字都代表了曹雪芹的美学思想和审美态度,那么大卫·霍克思在翻译《红楼梦》的过程中“将丫鬟的名字译出相关的汉语意义”,又从哪些方面作了“隔”与“不隔”的取舍?
三、似桂如兰花袭人
大卫·霍克思将袭人译为“Aroma”。Aroma,《新英汉词典》(增补本)中解释为,其一芳香、香味,其二(艺术品的)风味、韵味。袭人从“花气袭人知昼暖”中走来,大卫·霍克思当是知其真意的,故而将“袭人”这一动宾短语独译为名词而非其他。“芳香”:看似笼统,实则考究,因为集众丫鬟之香于一身而成其芳,“芳”乃是一种品行一种人格,如此堪配对人和气、处事稳重的袭人。由此观之,译袭人着眼“花气”便是“不隔”,着眼“花气袭人”便是隔矣。正如袭人的判词所云“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桂”之芳香,“兰”之芳香,怎如“温柔和顺”之“芳香”。亦如其画所写“一簇鲜花,一床破席”,写满曹雪芹之悲叹,又必是“一簇鲜花”方可了心中挚爱之情。至于,大观园的十二个女戏子中芳官、蕊官、葵官、菂官俱有香名,然“Aroma”单属袭人,其余再不可得。
四、霁月难逢真晴雯
大卫·霍克思将晴雯译为“Skybright”。Skybright,意为晴空。关于“晴雯”的“雯”,《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中解释为“云形成的文采”。《三坟·爻卦·大象》中有“日云赤县,月云素雯”。“Skybright”在意义上等于“abrightsky”,同时“bright”还有诸如“晶莹的”、“伶俐的.”等意义,并不意味着“Skybright”这个译法的完美。在这里,大卫·霍克思确实是做了简单化的处理,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他的一种“迫不得已”的误读。且看晴雯的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jian,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既然“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又哪来的“晴雯”?再看其画“既非人物,又非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如此人物,如此山水,哪来的“晴雯”?由此观之,将“晴雯”译为“晴雯”便是隔矣,将“晴雯”译为“非晴雯”便是不隔。
五、冷月无声始麝月
大卫·霍克思将麝月译为“Musk”。Musk,《新英汉词典》(增补本)中解释为,其一麝香,其二麝香植物。由此看出,“麝月”之“月”这一义素缺失了,但是缺失自有缺失的妙处,一如“此时无声胜有声”。且看《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中的解释除了“麝香”,还泛指香气,如杜甫《丁香》诗:“晚堕兰麝中。”这便使人想起,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我们知道麝月的脾气秉性与袭人相似,且是陪伴宝玉做完红楼一梦的最后一个人物,尤是袭人的影子。如此,袭人着一“芳香”,麝月着一“香气”,自是褒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散如“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何苦“波心荡,冷月无声”。由此观之,译“麝”而眷香便是不隔,译“麝”而顾月便是隔矣。
六、结语
关于翻译,其实学界有的专家是不主张的,甚至有人认为文学作品是不能或者无法翻译的。即使是在翻译理论研究的早期,原文——译文之间绝对的二元对立观念也认为“原文相对于翻译,是主人,是原创性的、自主的、建设的、阳刚的,而译文则是从属的、次要的、模仿的、破坏的、阴柔的”。但是,一个国家文化进步发达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世界著名典籍在该国有译本。并且,不管是在“通过交往实践从‘他者’身上看到‘自我’,并以自我为尺度去看待‘他者’,从而形成自我意识和主体意识”方面,还是在“促进文学、文化和文明共同体的形成”方面,或者是在“促进人类社会和谐发展”方面,翻译的作用都尤为重大。这促使我们重估翻译的价值,大卫·霍克思在翻译《红楼梦》的过程中,对人名的处理正符合了本雅明提出的“译文标志着作品生命的延续,翻译点燃了作品永恒的生命和语言无休止更新的火焰”。大卫·霍克思的翻译有异于众多翻译家的创造性的叛逆,使我们进一步思考四川大学曹顺庆教授在《比较文学教程》里的追问“决定译者采用某些翻译策略的原则是什么?翻译技巧是如何被用来服务于某种特定动机的?”至于上文提到的袭人、晴雯、麝月,不管是“隔”还是“不隔”,不管是否尽善尽美或者是如曹雪芹原书那般字字珠玑,但是既然作为一种翻译,翻译即是另一种表达,表达当然存在不尽完美的地方,这也正如吉林大学吕明臣教授所说:“表达是提示,不一定是全部。”所以,关于《红楼梦》的译介,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我们去关注和探讨,关注跨语际翻译过程中发生的种种语言变异现象,并探讨这些变异的社会、历史以及文化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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