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王凤琴,大家都叫她琴娃,我初中时的同桌。
她是那样的娇美柔弱。最美的是那双手,特小,白嫩,柔软。我常偷看她的手,她就红着脸笑。为此我们有点那个了,幽会过一次,我说你的手没骨头,她就把头低到我看不到脸的程度,说:“那你摸摸,看有没有!”我终于摸了一回,就一回。
初二开学不久,学校停课了,全体学生有三个选择,一是拉练去北京,二是拉练去延安,三是参加“五七劳动”。琴娃对我说她要回家,不上学了。我不管,我报了去延安。她没回家,就在我们那个组要出发的那天,她找到带队的老师报了名,和我一组。
我们这个组的学生都是比较娇弱的学生,共12名,9名女生,3名男生,老师是教语文的王老师,最细心温柔的妈妈老师。路线和别的组相同,从终南山到宝塔山,走当年红军走的路,别的组10天到,我们可以15天到。我们都背着行李和干粮,水,路上找,干粮吃完找野菜。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翻山越岭时,琴娃一直走在我后面,但不理我,撅着嘴。我也赌着气,拼命走稳,让她看看我的革命斗志。王老师好像知道什么,不时笑笑我,再笑笑她,不说话。
老天就像当年的蒋匪军,第二天就下雨,紧一阵慢一阵,围追堵截。我们晚上找山里人家,找山洞,白天不停地走,穿谷翻梁,一个个都摔成泥人儿了。我已经想哭了,组里我倒数第二,琴娃倒数第一,紧跟着我。
第五天,出事了。
穿越一片野林时,我扭头不见了琴娃。就算方便也要给老师打个招呼的,怎么说去就去了。我没敢吭声,走得慢了点,等她归队。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明哥——”是在下方的坡底,琴娃的。
我扭头就往坡底跑,一下子摔倒了,翻了几个滚,被一棵树挡住了,我只好爬起来坐着往下挪。老师和同学们都连滚带爬到了坡底。一看,都愣了,琴娃大半个身子已被泥沼吞没了,也不叫了,呆呆地看着我,下陷得很快。
我哭叫着跑向她,但刚到坡底就跑不动了,两脚越陷越深,拔不动了,停下就下陷。腐叶铺盖的坡底竟全是泥沼!
老师大声喊:“凤琴你别动!同学们快解行李的绳子!”都哭了的同学们开始解绳子,有几个仍然呆着,吓傻了。
我还在发疯似的挣扎向前,琴娃的手朝我伸着,我的手朝她伸着……
“别过去!”老师在吼!
“别过来……哥……”
这是琴娃最后的一句话了,她已经被淹至鼻口,很快只剩头顶和一只手臂了……
绳子接好了,老师两条腿也全陷了进去。老师让同学们拉好绳头,她把这边绳头一次又一次抛向琴娃……但,琴娃看不见了,只露一只手了,那只手拼命地向上抓,一下,一下……绳子终于没能触到那只手。那只美丽的手,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沉没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老师和我也在危急中了,我只剩半个身子,老师陷得更深,平日文静柔顺的老师变得狂暴起来,吼我别动,吼同学们别哭拉好绳子,同时把绳头绑死在我的'腰间,让同学们一起拉!
我和老师得救了。
我的心却陷入泥沼了,我看着那只手消失的地方,仍然伸着我的手,椎心泣血地哭,没命地哭,每一声都把我瘦小的身躯拉成折叠式的,上身与下身重合。老师不再吼,哭着让我哭,同学们抱成一团哭,疼痛,无奈,愤怒,迷茫……
一切平静之后,我不再想事情的前因和后果,也不再想什么对对错错,我只想那只手。
几十年了,那只手一直在我的心海中浮现着,那只拼命上抓着的手!这只手一直抓紧着并托举着我的生命,让我不断走进更深切的疼爱与珍惜,对自己,对所爱的人,对这个本就很柔弱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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