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一直被认为是王安忆笔下最为动人的一曲挽歌,具有强烈的悲剧意蕴。作品将一个背负悲剧命运的女子置于旧上海那个特殊的环境里,用叙述性的语言和诗化的语言散文似地展示着那个年代的变迁里城市和女人的悲剧以及人性和人情的悲剧,而作者也正是凭借着一种旁观者的叙述姿态以及对古典感伤诗词的借鉴加深了作品的悲剧意蕴。第一次看王安忆的《长恨歌》,就被一个水做的女子和她那痛到及至的美丽所打动。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的爱情熄灭在情人的十指之间,也没有想过一个执着于爱的女子竟然逃不过命运跟她开的一次次不怀好意的玩笑。然而,在王安忆的故事世界里,王琦瑶就是这样一个将哀喜情愁抒写的淋漓尽致的女子,有时我竟会觉得王安忆是残忍的。现在再来看《长恨歌》的时候,不论是人物的生动细腻还是情节的跌宕起伏在我看来都已经退而居其次了,我想更多地注意当一个女人写另一个女人的时候那种感性而决绝的笔触和深埋于文字之下“疼痛”的情愫。不难发现,王安忆是个善于通过意象写人的作家。在还没有接触《长恨歌》之前我一直认为作者会在开篇就为我们展示那个大城市中的小女子,可当翻开书页越入眼帘的却是一长段关于弄堂的描写。“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王安忆这样说到,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孕育了王琪瑶和让她疼痛的爱情。上海的弄堂是形形种种,声色各异的;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其实不管是弄堂的蜿蜒曲直还是它那近似于人暧昧而复杂的生活气息,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都在隐喻着王琦瑶的一生,从一个典型的上海旧式女子到意外地成为“上海小姐”再到经历各式各样的男子带给她的爱情,王琦瑶在弄堂的见证下上演自己的悲剧。她的路并没有象她自己期待的那样笔直,五个男人从她的生命中匆匆走过,只是那样略一驻足稍事停留,随即便转身离开,一切恢复宁静,彷佛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他们或许有过真感情,或许有过快乐,但是快乐与爱都是偷来的,那么轻那么少那么经不起考验,而苍凉和绝望却成为她眼中最痛的泪滴。而这些就像王安忆笔下的弄堂,行行种种,生色各异,断断续续的际遇将她折磨得身心疲惫,人与人之间最后的一点温暖和爱情也被各自的私心剥夺。有这样一段话我的记忆很深:“花盆里栽的凤仙花,宝石花和青葱青蒜,也是私情的性质;屋顶上空着的鸽笼,是一颗空着的心;碎了和乱了的瓦片,也是心和身子的象征。”这便是之后王琦瑶最真实的写照,在爱情与私心的碰撞后只留下了破碎和凌乱的心,这种疼痛至今读来怎能不让人心酸?但是,王安忆对她笔下的人物又是宽容的,同情的,她一直以一种大悲悯来看待这些茫茫命运下的身不由己的小人物。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总有不得已的理由,离开王琦瑶的男人,也全部都是真心爱过王琦瑶的。我想她这样写与王琪瑶的悲剧并不矛盾,没有感情的背叛若是放在王琪瑶身上就显得毫无意义,相反地,正是因为曾经爱过才能更好地反衬离别给王带来的伤害。的确,岁月无情,命运茫茫,人生无常,感情无奈……诸如此类的描写充斥了整部小说,成为文章最基础的感情基调。正如书中所说,倘若只是将人的一生填进去,却是不够塞历史的牙缝。倘若要哀悼,则可哀悼一生。王安忆“残忍”而又“宽容”的笔触,不知道是为了哀悼那个女人还是为了哀悼那个灰色的年代。说到《长恨歌》的感情基调,我想还有一种怀旧和追忆的情怀。《长恨歌》是怀旧的,她缅怀着旧上海的繁荣和奢靡,作品所体现都是上海女性关于爱情及自身欲望的满足,无关乎政治,时代或他人;文本的语言都是孤独或伤感的,都一样的在繁华的背后揭示着一种内心的苦闷、沧桑、痛苦和绝望。王安忆以一曲悠悠的《长恨歌》,作了一个柔情荡气的女性发言。那个上海女人王琪瑶的一生,更是上海那座城市的一生。而王琪瑶的风月史,不正是上海那座城市发育中腐朽部分渐渐回潮的表现吗?而王琪瑶香销玉陨的死不也正是文化发育和文化衰败冲突的结果吗?王安忆用其成熟老到的笔端,将女人一生的情爱流程融入到了历史变迁中,透过她悲剧化的命运来追忆那个年代残留在作者心里的疼痛,或者作者只能通过这样的一种怀旧形式来反思那个年代那个城市奢靡繁华背后的沧桑、痛苦和绝望。王德威曾经这样评价《长恨歌》:“王安忆细写一位女子与一座城市的纠缠关系,历数十年而不悔,竟有一种神秘的悲剧气息。”这里所说的纠缠实际上也是当时上海文化精神和人物的性格命运之间的纠缠,这让我不禁想到作品中的两个人:蒋丽莉和程先生,蒋丽莉对命运不满而不断的抗争,想努力改变,对于现实她的努力却又苍白无力;程先生痴情等待守护而孤独一生,最后以自杀的方式做无言的控诉,控诉混乱恐怖、人心慌慌的年代。其实经历着这种纠缠的人还有很多,包括王琪瑶,他们的命运正是在当时的文化精神催化下的必然产物,在为他们的命运而悲叹的时候,我们似乎有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我想王安忆之所以命名《长恨歌》也许就是在为一种已经远逝了的文化形态谱写一曲无尽的挽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