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焕从延安学习归来,本来是要继续回冀中抗日的。因为要护送战友,他们那批人绕了路,像宿命的插曲,意外地来到了塞外。就在他刚刚完成护送任务,要赶回冀中时,不巧的是,日本人在赤峰地区“集家并村”制造千里无人区的行动开始了。这里来了大批的鬼子,设路卡,挖堑壕,修据点,架铁丝网,晃探照灯,抓可疑的人,闹得乌烟瘴气。
就是带翅膀的麻雀,也瑟缩在树枝上,不敢飞行了。
王一焕被当地一个游击队隐藏在一个叫铜台沟的小村,小村的党小组把他交代给一家“堡垒户”,也撤到山里去了。
这个“堡垒户”是个地下交通员,有任务。他把王一焕藏到一条地道里,地道口放上木头,木头上盖一些土,再压上一个风匣,觉得很是隐蔽,便去执行任务了。
在地道憋屈了几天,王一焕呆不住了。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爬出地道,就着树影和墙壁的遮掩,躲闪着来到村外。下半夜了,月亮不知道战争带给人世间的悲惨与凄凉,满月一轮,依然皎洁,向地面洒下斑斑驳驳的清辉。
他发现,不远处有个窝棚,窝棚边是一片菜园,而菜园边有一个忙活的老汉,老汉手里握把铁锨,正在躬身扒拉着水渠里的河水,浇灌菜园里的青菜。他四下望了一下,见一条细长的水渠,像条纤细的项链,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从村口的河边引过来。静谧的夜色,放大了田园的清新和温馨。
他便不由得走上前去,忘记了这里是敌占区,主动和老汉交谈起来。他问老汉,“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来,我帮你浇菜吧。”他不由分说,就信手拿过老汉的铁锨,拨开了一个畦口子。老汉说:“我叫焦景先,我看你不是本地人,是八路吧?”他急忙矢口否认,说:“我不是八路,我是距离这里不远的坝上人,来这里走亲戚做点小买卖。”老汉说:“你瞒不了我,你的口音不对,家走!嘛去?分明讲的是涿州话嘛!”焦景先吸了一口旱烟,旱烟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了一张坑坑洼洼的麻脸,而且,眼睛瞪得很大,犹如铜铃。王一焕见对方相貌丑陋、猥琐,感觉遇到了坏人,暗自谴责着自己的不慎,忙说:“你忙,我还有事。”便慌慌地想回村去。慌乱中,脚下不慎,踩断了一棵茄子,他想,连曹操还珍惜粮食削发代首呢,就掏出仅有的一枚银元,递给老汉。老汉接过银元,眼睛冒着兴奋的火苗。他觉得老汉又丑又贪,急忙消失在夜色里。
不久,王一焕在夜里到山上寻找游击队和党小组时,被搜山的日本鬼子抓住了。伪军拿刺刀扎着他的脖子问:“你是八路?”他呀呀地摇着头。日本鬼子把他押回铜台沟村,集合起民众,把他拉出来,逼他站在众人面前,让伪军对着他连续喊“立正”“稍息”,妄想唤起他下意识的动作,看是不是八路。见他和木头一样呆站着,伪军出其不意发出口令:“跑步走!”他依然愣怔着发呆,没有反应。一伪军在鬼子的授意下,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出生的年月日是多少?”因为鬼子在这方面有经验,一旦回答“公历某年”而不说民国年月日者,多数是八路的党员。但是,他们的企图再次落空了,王一焕只是嘴里啊啊着,双手比划着,两个眼睛像空洞的天空,一片茫然。
一鬼子军曹咕噜了几句,一伪军吩咐另一伪军说:“去,检查一下他的衣服,看是不是合体,脏的地方与当地群众有什么不同,衣服上是不是沾有不是当地的土屑!”那伪军推搡着王一焕转了几遭,翻着衣服袖子和衣服里子看了看,并耸起鼻子和狗一般煞有介事地嗅了嗅,之后,说:“妈的,一身的臭狗屎味儿,和当地的草民没有什么两样!”
那军曹又咕噜了几句,担任翻译的伪军说:“太君说了,这个人来路不明,把他毙了!”
这时,出人意料的是,那个麻脸的焦景先居然走出人群,颤巍巍地走近前作证说:“太君,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我家的一个亲戚,从坝上来的,是个哑巴。”那个日本军曹瞪视着他,见老汉不断擦着麻脸上的眼屎,就讨厌地挥挥手。
王一焕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