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菜籽儿加工菜油的时候了。
今年要不要向王婶婶把那一大碗油要家来呢?这些天,阿英反复考虑着这个问题。
王婶婶是村上出了名的不讲信用的女人,她借人家的东西,总是千年不还,万年不赖。提起阿英借给她的那一大碗油,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呢。那还是五年前的事,阿英刚过门的第三天里,王婶婶捧着一只大空碗要跟阿英借油,并发誓,到来年菜籽换油的时候一定还。同一个队,谁家不向谁家借点什么?阿英二话没说,慷慨地借给王婶婶满满一大碗油,尽管自家油并不多。
当天,在小学当教员的丈夫大明一回到家,一听阿英说借给王婶婶一碗油,就冲着阿英嚷开了:“哎呀呀,你怎么把油借给她?她是有名的‘皮肤癞子’,你借给她还不等于送给她!”
阿英愣了:“她说明年一定还的嘛。”
“她会还,我头剁?一个队上人,我还不了解她!”
借人家的东西,还有不还的道理?阿英不太相信大明的话,“总要还的吧。”阿英还是满怀希望地说。
后来呢,当然是大明说对了。到来年菜籽换油的时候,王婶婶连一个字也没提起。到第三年还是如此,就象她根本就没那么一回事。
“算了吧,那一大碗油。”大明怕阿英太难受,笑笑说。
算了?阿英心想,王婶婶太不讲人情,阿英自己家一年到头油还不够吃。这两种原因凑在一起,使阿英决心非把那一大碗油要到手不可。
但是,王婶婶这个人,真叫阿英气得入心入骨了。每次要起那碗油,王婶婶不是把家里那些瓶、罐倒过来给阿英看,就是说下年一定还。去年,队里分给每人三斤油。第二天,阿英就拿了只空碗上王婶婶家的门,谁知王婶婶说家里没零钱花,叫孩子他爹把油背到市场上卖了。说着,把桌上的一碗菜端到阿英面前,“看看,菜里油滴子还没有一滴呢。有什么办法呢?等着要钱买盐呀!”说完,眼眶里还涌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阿英生气了,叫起来:“那么,你借人家的东西就不准备还了?我问你,你讲话算不算数?!”
今年,队里实行联产到劳了,都是自家种油菜,自家收菜籽,自家到镇加工厂里去换油。阿英家种了一亩田油菜,亩产五百斤,卖给国家三百斤,自家留两百斤换油,总共夫妻俩,搭一个胖儿子,一年吃六十来斤油,还不多吗?
大明跟阿英说,为了一碗油,和那女人大吵大闹不值得。阿英想想,也算了,不要就不要。
这一天,阿英和大明在料理盛油的家什,准备到镇加工厂去兑油。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叫:“阿英,阿英在家吗?还你家油啦。”
夫妻俩朝门口望去,只见王婶婶端着一大碗油笑盈盈地跨进门槛,朝他们走来,说:“阿英,这回不要你上门要了。喏,还给你。”王婶婶笑着说完,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
阿英呆在那里,一时想不出话来。大明说:“我们今年六十来斤油,够了。不要还了。”“六十来斤?”王婶婶接过大明的话:“我家一百来斤呢,多得没家什盛。”
“这么多油,你卖吗?”阿英问。
王婶婶笑了,她拍了下巴掌说:“我才不卖呢。联产到劳了,我们有时间搞点儿副业,手头有钱花。这点油,全留着自己吃了。”说完,王婶婶把她的那一大碗油倒在一只大杯子里。那黄澄澄的菜油,腾出一阵阵浓浓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