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香烟,相爱了一辈子。
从记事起,我就会拿着钱去代销点给父亲买香烟了。给一毛钱,八分钱就可以买一盒秋叶烟,剩下的二分钱,可以自由支配,或者买两颗糖吃。记得代销点的那位爷爷,很有趣。我问他家的糖甜不甜?他说,小妮儿,放心吧,我家这糖甜得狠,甜得摔一个跟头,站起来还甜呢。
我冒着摔跟头的危险,买了两颗糖,急忙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糖的确甜,但没有摔跟头,我并没有因此觉得爷爷骗我,还是喜欢去他家给父亲买香烟,还是喜欢买他家的糖吃。
每次父亲买香烟,好像都让我去,那二分的零头儿,可以积攒起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父亲开始吸两毛一盒的邙山烟。父亲说,这种黑邙山,劲儿大,解乏。这个时候,父亲会给五毛钱,买两盒烟,剩下的一毛钱算是跑腿费。
那个时候,很多人喜欢抽那种自制的卷烟。自家种烟叶,晒干,搓碎,用废纸卷起来,一头粗,一头细。记得爷爷抽这种卷烟,咳嗽得厉害。不记得父亲抽这种劣质的烟叶,有时候,遇到熟人,人家硬要让他卷一根抽抽,他也不拒绝,只是卷烟的技术不够娴熟,卷出来的烟也不漂亮。
不过,我记得父亲买过成盒的烟丝儿,还买了烟袋锅子,有长竹管的,有金属的,有大的,有小的。也只是新鲜了一阵子,父亲觉得这种烟丝儿抽起来没劲不说,走动还得带着烟袋锅子和烟丝儿盒,诸多不方便。一盒烟丝儿没抽完,就又改抽香烟了。
父亲吸烟,有烟瘾,一天至少一包烟,有时候还能吸两包,那是在遇到熟人的时候,或者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
在地里干活,父亲借着休息的时候抽支烟,娘还是比较支持的。但是,父亲经常因为吸根烟要休息,而且把地邻居召集过来,一人给一支烟,边抽边唠嗑,一聊就是老半天,最后都免不了被娘数落一通。
再后来,我外出求学,没有时间给父亲买烟了,也不知道父亲吸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烟。但父亲每天抽烟,有增无减。娘经常当着我们的面唠叨父亲:“你爹啊,抽烟这么多年,肺估计早就成黑的了。如果身体出毛病,肯定是先从肺上得病。”
没有想到,娘一语成谶。父亲最后患病,应该就是原发性肺癌,只不过发现的时候,已经扩散了,胸腔里,到处都是癌细胞。
我家孩他爸不抽烟,家里有时来客人买了烟,有时别人给几盒烟,我积攒起来,凑机会给父亲送去。虽然心里纠结,知道抽烟不好,但是,即使我不给他,他也是要自己买烟抽。
抽了一辈子的烟,戒不了。
好像是前年的时候表弟送给父亲一支用来戒烟的电子烟,据说里面装了烟油,抽起来也冒烟儿,像真的一样,但对身体没有损伤,而且还可以净化肺。
父亲像得了宝贝似的,装模作样抽了一阵子“假烟”,尽管抽起来没劲,但他觉得几百块钱的东西,既然买了,不用可惜。后来,电子烟不小心被父亲弄丢了,于是,他又有理由抽烟了。
父亲确诊癌症晚期之后,有一阵子咳嗽得厉害,我们都劝他戒了吧。父亲不知道自己的病,委屈地说:“吸了一辈子,不好戒了,少吸点吧,两天才吸一盒烟,比原来少多了!”
每次看到父亲抽烟,我都批评他。大姐偷偷对我说,别管着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委屈他干啥?我含泪答应了,仔细想想也是,父亲时日无多,吸就吸吧。有一次,我陪着父亲输液,想抽根烟,家里却没烟了。小小侄儿急忙跑到家给他拿了一盒,父亲一抽,不是那个味儿。等小侄儿走了,父亲掏出钱让我去给他买烟,要求买那种七块一盒的黄金叶烟。
我对父亲说:“小时候,都是我给你买烟,现在我有钱了,不用你给钱了,好了,你看着点液体,我去给你买。”弯弯绕绕,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小胡同,我又去那家代销点买烟。不过,原来的代销点没有了,成了一个大超市,老板也换成了年轻人。曾经的那位爷爷居然还在,只不过他应该已经有九十多岁了,蹲在门口,了无生气。
给父亲买烟,这一次,竟成了最后一次。
泪眼模糊中,仿佛又看到父亲,抽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点燃,一缕烟扑面而来,接着,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