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树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海蓝蓝
在我旧屋的院子里有一棵杏树。那棵杏树已经有十五年了,是父亲种下的。我和父亲的感情非常深厚,他对我的影响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一天,父亲吃完一个杏觉得很甜,很有味道,就对我的儿子说:“走,到院子里,姥爷给你种上它。”说着,父亲起身领着孩子出去了。我忙碌着家务,不知父亲怎么种的。
那年十月份,父亲想我了,独自来我家住了几天。这在父亲的生命里是第一次,不知为什么他会自己来,我没有问过也没有来得及问。
秋天的季节里水果很多,尤其是我所在的这个小城镇,农副产品相当丰富。父亲的到来令我欣喜不已,总是给他买很多的水果。
晚上睡到半夜,父亲突然起床,我很吃惊:“爸,你怎么了?”“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我说:“你就不要出去了,就在便盆里方便吧。”“不了。”父亲往院里走,丈夫赶紧跟着。父亲的腿脚不是很利索了,仲秋时节,夜间的温度很低,我担心父亲受凉。他肚子痛得厉害,没有出院门,就想解手了。丈夫扶着他蹲在了院子有下水道的地方,把水打开,让父亲方便一些。父亲不好意思,让他离开了。
年纪大了,已经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排泄。父亲的内衣裤里也有了粪便。丈夫拿出他的内衣裤给父亲换上,趁着夜色,给父亲清洗干净衣裤。父亲很是感激他,一个劲儿地说:“我这个女婿真的很好,爸把女儿交给你是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起来了,换上了他的衣裤,把丈夫的替下来要去洗。丈夫说什么也不让。
吃完早饭,父亲说:“蓝儿,爸今天回去了。你看,年纪大了,什么也干不了,也不方便了,来几天让你们多麻烦啊。家里你妈也不会弄炉子,我也怕她中煤气的。”我不知该说什么了,留下父亲,母亲在家也确实很不放心。她一直工作,家务做得很少,父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内心清楚,父亲这一走,不知会不会有再来的时候,我的眼泪静静地流了出来。父亲说:“你这孩子,爸还要来的,你哭什么呢?”我无声地点点头。
我们把父亲送上了火车,帮他安顿好。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挥挥手:“回去吧,放心,爸没事的。”
望着远去的车身,我的泪又出来。
过年的时候我回去了,父亲却和我说了些让我担心的征兆,他说:“爸今年的脚肿的厉害,俗话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啊!”
我想起爷爷重病时的脚,我还给他洗过脚的,可是父亲没有什么病的样子啊?我劝他说:“那都是迷信,爸,您不要想这些。”可是,父亲却从那个他平时紧锁的小红柜里,拿出了大哥的残疾证,他和母亲的退休证。
也许自己还是很年轻,那年正好是我的第三个本命年,对很多事情没有考虑那么长远。只是简单的安慰了父亲几句。其实家里的事情,父亲只和我说的,从来都不会和二哥三哥交流,他已经无形中把我培养成家里的权威,而我特殊的家庭地位也就成就了我在家里除父亲之外,最有话语权的人。然而,毕竟我很年轻,没有太理会父亲的这些异常举动,只当他是对家事的担忧,我多劝慰一下也许就会好些,让父亲不用太过操心了。
春天,我家那个院里的小土坑里长出了很多嫩芽,其中一个长得很快,很高。看看叶子,丈夫说:“这是棵杏树,我给挪一挪,让它在坑边吧,不影响种其他的。”我想:这就是父亲种的那棵杏核儿发芽了。
树渐渐长到了两米多高。
暑假回宣化探望父母,我兴奋地告诉父亲:“爸,你种的杏核儿长出来了。树很高呢!”父亲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1997年秋天,儿子就要上中学了。由于考上重点中学需要住校,我也要给他准备一下,只好和父母待了十天,就带着儿子回沙城了,忙忙碌碌地应对着很多事情。
八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侄子来到我家。原以为他和父亲一起来的,看看身后,没有人进屋,只有他一个:“爷爷呢?”我问。他说:“爷爷病了,让姑回去呢。”说完他就和儿子出去玩儿了。
晚上,我给三哥打了电话,想了解父亲的病情。他告诉我,父亲还是拉肚子,从医院回来没有住院。让我第二天回家看看,父亲想我了。
那一夜,我看到夜空的月亮格外的圆,因为那是农历的七月十六。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着父亲的病情,这是第二次发病。
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只是91年时中风,昏迷不醒,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父亲终于挺过来了。出院后我就将父母接到我家疗养,觉得自己比别人会照顾的更好。父母在我家住了三个月,直到父亲可以不依靠拐杖行走。
这以后的六年里,父亲一直很注意身体,怕给孩子们找麻烦,他很要强的。
夜很静很静,一只猫头鹰从屋顶飞过,“嘎、嘎”叫了两声。我的心揪着。
梦里见到了父亲,他高兴的在炕上坐着,我还往他的嘴里喂糕点呢。
第二天,我匆匆坐车回家,随着人流到了地下道口,我看见了三哥的徒弟和小侄女。我急忙地问:“静,爷爷的病怎么样了?”
小侄女毫无表情地说:“爷爷死了。”
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不知怎么走出车站。在门口,一眼看到前来接我的二哥。他看到我,脸马上扭过去了,我知道,哥哥在流泪。
我还是毫无表情地坐上车,没有问什么,也没有一滴眼泪,我不相信,我的父亲就这样的走了,他不会不等我的,他不会不看他唯一的女儿一眼的。我不信,我没有眼泪流出来。
下车了,家的门口有很多亲朋站着,我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进家门。
我看到了,看到了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父亲静静地躺着,躺在临时搭的门板上,穿着寿衣,一动不动。
我摸着他冰冷的脸,他的嘴微张着,我看到了,我最最亲爱的父亲,最敬重的人,他就这样的躺着,躺在我的面前,他再也不能看着他心爱的女儿的脸欣慰的笑了。我情感的闸门一下泵开了,泪水伴着我的哭声流着流着,流在父亲的脸上,流在父亲的衣服上。家人把我拽起,我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容,我和她相视着流泪。母亲抱着我,不停地抽噎着:“你爸一直等着你,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窗外。你打过电话后,你爸就不行了,他知道沙没事了,放心的走了。”
从母亲的嘴里,我知道了父亲是在前一天的傍晚7点半离开的。
父亲离开了,可是那棵他种的树长得很好。父亲去世第二年的清明节,我因为儿子脚被烫伤,没能回去上坟。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来我家。
清明那天的凌晨,我在梦中清清楚楚地看到父亲坐在我的床边,背对着我望着孩子。我大声的呼喊:“爸!爸!爸!”他没有回答,只说:“孩子脚烫了,我来看孩子。”
我不知人死会不会有灵魂,但是我坚信,父亲真的来过。
母亲闹病的那年,来我家住了一个月。有一天早晨,她告诉我,父亲看她来了,就在那棵杏树旁。
母亲在父亲不到三周年的时候离开了。人们都说不出三年的是真正的夫妻。也许吧,母亲7岁和父亲定亲,相濡以沫走完一生,父亲不放心母亲。
父亲时时也在关注着我,那棵杏树就是父亲的化身。人们说“桃三杏四”,它在第四个年头,真的结果了,但是非常奇怪,它只结了一个果实。婆婆说邻居的闺女不怀孕,人们让她找独杏吃就行,让我把这棵熟了的杏给她吧。是啊,如果真的那么灵验,我到希望她能怀孕。一个生命的诞生,也许也是为了纪念父亲。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杏树给我带来的不只是甘甜的果实,而是父亲那浓浓的爱,从果实的汁水中流到我的嘴里,流到我的心里。
我离开我的旧屋了。婆婆说:“把树砍了吧,省的人家租房子闲黑,不亮堂。”我说:“不能砍,这是我父亲种下的,我要留着它。人们不住,我还不租呢,我让这棵杏树给我看着旧屋。”
房子让别人住着,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别亏待了我的杏树。
现在我很少回到那里,那棵杏树也就成了我心中的影子,它长在旧屋的院里,长在我的心里,它成了父亲不朽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