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小,过年的时节虽然家里穷,家里孩子多,但是母亲依然想着每一个孩子,想让每一个孩子都有新衣服穿。没有全新的衣服,起码有一件新的,即使自己不出门,也要让孩子们在大年初一高兴地出门,在小伙伴的羡慕中度过新年的第一天!
年三十了,热腾腾的花样馒头,各种馅的包子、大肉大葱的、大肉萝卜的、白菜大肉的,即使有很少的肉,也要多包几样。自家孩子吃个热乎,等到亲戚来,也不会显得日子过得寒酸。豆沙的、地软的,都是孩子们特别喜欢的。当母亲和奶奶,或者家里男人整好了一桌或简单,或丰盛的年夜饭时,一家人围在一起,首先是下几个饺子,按照家里已故的先人人数,这个一般就是上两三代,派出家里的孩子王,门外放炮,请先人回来吃饺子过年。放完了炮孩子回来母亲一般也就将饺子分好了,一般一个小碗三个饺子,筷子横摆碗上,一家人开始吃年夜饭!等到吃的差不多了,父亲就会说,老先人尝气,咱们尝味,于是大家把饺子就着菜汤吃完!
年夜饭收拾完也就十点多,母亲开始把每个人的新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父亲的衣服不会是好布料,但是有一件新的上衣或者裤子,也就将就着过年了;奶奶的新衣服都是妈妈按照上一年的尺寸做一件,因为每次要做奶奶都会说,有衣服呢,要做给娃做。作为妈妈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给孩子看,所以奶奶的衣服不能少了,最次也要给奶奶做一件上衣!
等到分完了所有人的衣服,妈妈突然发现,家里的老小竟然没有一样新的,连双袜子都没给老小准备。看着哥哥姐姐脸上的笑容,老小不吭声,眼泪在眼眶打转转,妈妈看在眼里,背过身抹了一把泪。父亲感觉到了,有点责怪母亲:“给你说不用给我做,给娃做好就行了,过年过啥呢?就是老人跟娃过呢,老人过一年少一年,娃们过一年长一岁。”
“我娃都睡觉,妈,你也去睡,”母亲把所有家人都撵着睡觉去。三个孩子在炕那头,父亲和母亲在炕这头。
母亲打开柜子,找出夏天做好的背子(布鞋鞋底用浆糊把做衣服的下角布沾在一起晒干的四方块鞋底料)。照着老小的正穿得鞋底剪出来大小一样,一片两片甚至三片,摞在一起,两头用针先纳两针,防止转动。
坐在灰暗的灯下,母亲开始一针一针纳鞋底。父亲睡不着,看着母亲手里的针线,一下一下用力地扎进鞋底,点起一支烟抽着。寂静的窗外如果走过一个人,只能听见母亲纳鞋底的绳子嘶啦嘶啦的声音。纳鞋底的大针时不时在母亲的发梢划过一下,那是母亲在用她头发的油和摩擦功能让针更锋利些,纳起来省点力气。父亲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母亲说着地里的庄稼,孩子的学习。可是不管父亲的烟雾缭绕,还是忧心的话题,都不能减慢母亲手里一针一针的速度。当一只鞋底纳好的时候,父亲接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递过去的顶针,使劲在鞋底四周擦着,使鞋底四周的毛边少些,等会上边的时候母亲能顺手点。
“你少抽点,娃都睡着了。”母亲纳着鞋底数落着父亲。抽到最后一口的父亲看着母亲手里的鞋底纳过一半了,小声问“鞋帮子在哪呢,我给你取。“炕头上柜子右手从里往外第四沓,是老小的,你取第二个,那是我给娃专门留了一块条绒做的,轻点,不要把娃惊醒了!”
父亲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轻手轻脚打开柜子,按照母亲的吩咐拿出鞋帮。好心的揉着,想揉得软一下母亲绱的时候就不会膈手了。母亲却一把抢了过去,“不敢揉,揉软了娃还以为是旧的了!父亲憨憨地冲母亲笑着,“不知道还有这门道呢!”
窗外鸡打头道鸣了,这个时刻是夜里最冷的时候了。母亲纳好了鞋底,把鞋帮四周用白布裹起来时,父亲也在炉子上熬了少半碗浆糊给母亲端了过来。看着母亲灵活的把一只鞋底做好,顺手放在了父亲枕头下边,让父亲躺好盖好,睡觉。母亲眨了眨眼睛,搓搓手,继续着手里的活,沾好了这个鞋底,扶着父亲的头把两个鞋底换过来。刚才放进去的已经干了,鞋帮子还是先固定两头,然后转着圈开始绱鞋帮,这是一个比纳鞋底要费神的事了,一针一针不能距离大了,也不能太密,更不能歪七裂八,不然看着难看事小穿不进去就麻烦了!
细心的母亲按着习惯的鞋帮边,一下一下绱着鞋帮,走过一半针线,鞋的样子已经基本好了。倒过手继续,可能母亲有些困了,一使劲抽绳子,手打着了已入梦乡的父亲,警觉的父亲一睁眼,“还没好呀,歇一下再绱吧!”“睡你的,天亮了娃么鞋穿咋出门,老小脾气硬,爱生闷气,快好了,你睡!”
无奈的父亲坐起来,揭开窗帘向外看了看,“鸡快叫二遍了,我起来到院里看看!”
看着父亲下炕,母亲把已经做好的第一只鞋塞进了父亲起身后还暖和的被窝。拿起第二只鞋,有一只刚才沾白布的角翘了起来,小拇指勾一点浆子抹进去,用手压平了开始上鞋帮。已经没有了精神,只是机械地一针一针纳过去,拉过来,在头发上轻轻一滑,纳过去,拉过来。
进来房门的父亲也让家里的大黄进来了,母亲让父亲从盛馒头的筐里拿一个肉包子给大黄的时候。父亲半开玩笑说,“这也是一口人呢,过年也要改善一下伙食!”
大黄叼着包子就出去了,吃完了再进来坐在母亲在炕下边的鞋上时,鸡叫第三遍了。东方的鱼肚白已经有了一点点了,母亲手里拿着两只鞋,端详着,微微一笑,收拾了针线。
当孩子们起床,老小穿着母亲放在他枕头边的新鞋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少年含羞的笑容,当孩子们出门的时候,母亲看着他们,父亲看着母亲!
出门的千层底是母亲用心血纳成的,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是母亲对孩子的心愿,一针针的细腻里满满的是妈妈的爱,可孩子们不知道,母亲过年没有新衣裳,没有新鞋,唯一新的,是她那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双眼,还有攒着舍不得穿的那一双廉价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