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从星星点点的黄，到蓬蓬勃勃的黄，最后到苍苍茫茫的黄。麦子把成熟的颜色一览无余地展现给女人，女人又把开镰收割的信息十万火急地传递给城里的男人。

　　女人给男人通了几次电话，男人都是吱吱唔唔的，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女人知道，男人借口工作忙，八成是不乐意回乡。女人气得竖眉瞪眼。要不是田地的活太逼人，要不是年迈的公婆和读书的儿子需要照料，女人早就冲到城里，把男人像押俘虏一样押回来。

　　女人在月光下霍霍霍地把镰刀磨得锋利。女人在电话里向男人下了最后的通牒。男人仍是一万个不情愿。男人在城里从事的是家政服务，这是种体面的说法，其实就是帮城里人打扫房间干干家务。事实上，曾经有段时间，男人的职业让女人非常有成就感，以致一向盛气凌人的村主任见了男人，竟破例伸出双手跑上去握。

　　男人在电话的那头贴着小心，小凤，咱这阵子忙，接了好几单生意!男人又说，小凤，你歇着吧，我已打电话给山根，三亩地的麦子全包给他，350元钱。350元钱得卖多少麦子？女人心疼死了。这点钱，我要不了几天就搞定!男人有些得意，话语里洋溢着城市的气息。女人不依不饶，咱一个庄稼人不收割自己的庄稼，还算什么庄稼人!女人的火一头一头地往上撞。男人不以为然，自己割麦，请人割麦，不都是一码事!女人的倔劲上来，不一样，请人割麦与自己割麦，就是不一样。女人又说，自己割的麦子，踏实!

　　男人哀求道，小凤，我不想当庄稼人，庄稼人苦，城里多好，楼房比咱村口的山梁还高，街上的小车比咱地里的麦子还密……过几年，等咱攒够了钱，把你和孩子也接到城里!男人描绘着自己的未来。女人没好气地说，你还想当资本家!男人也有火，老子就想当资本家!女人咒道，你当你的资本家，永远别再回来!女人啪地一声挂上电话。

　　天麻麻亮，女人提镰走入麦田。女人发疯似地将一大丛麦子搂入怀中，那样子好像要一口气把整片麦子收割完。当女人从专注中站直身，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黑影朝麦田走来，是她的男人。女人本想恶狠狠地骂几句，可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滑落在金黄的麦穗上，闪动着朴素而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