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清水,同早晨的阳光一起来到,也许它就是阳光本身,它降临心头的时候,带给了我宁静与欣悦。我没有看到它确切的形象,只看到了它绿色的透亮的颤动,像丝绸在微风里鼓动,也像绿色火焰起伏的燃烧。一泓也不是它到来时的形象,我没有看清它的边际与体积,它也许是一望无际的浩浩荡荡大水,也许只是一捧一掬,但无论它是海洋一样无际还是一掬的亲切在手,它总是透亮如火焰。
我可以在意识里以它清洗自己。洗净满脸的尘埃把自己变得清爽些,那些灰尘油渍,无名的沾染,黑色或者灰色的污垢,被夏天干燥的风吹起来,或者是被冬天阴冷的风吹起来的。它们同样也在我的手上甚至心上,这样的清水可以洗净它们,不必怀疑。
酷热在这个世界咣当作响的时候,接近它,就有无边的凉爽由心地生出。冰天雪地,世界严寒,它会生出一些暖意。
这是怎样的清水!
在我的内心变得混浊模糊的时候,我以它照我的脸,在水中我看到了我的眼睛。在眼睛里我洞见内心,洞见它的软弱和犹豫,洞见它的动摇与投降。然后,我依照它的提示行走,路上我一定变得稳健自然,变得坚定结实,变得坦荡无畏。
在这样的行走之中,路上我一定能看见花朵,或者说我的内心充满花朵。清水供养的花朵如此美丽。石头上开不出花朵,石头和铁是与花朵无关的事物。所以,一个人的内心,应该充满清水一样的事物,而不是石头与铁———柔韧而温暖的水,而不是生硬冰冷的铁石———当你的内心没有花朵时,一片荒凉,活在一万年的荒凉之中,会感觉到数倍的苦难。而开满鲜花的内心,是何其幸福与快乐,这样的幸福快乐,只消一刻,也胜过荒漠的万年。那些愁苦的脸,那些紧张流汗的内心,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煎熬,缺少爱,缺少这清水洗净与滋养的爱,就算有花的种子也发不了芽,就算曾经开过的花也会枯萎。而铁石总是不失时机地到来、侵占,那些灰尘与污垢,也是铁石的同伙同谋,它们得意地笑着,一心要世界变得冷硬、变得油渍污秽。而清水,是它们最强大的敌手。
在失眠的夜里,我搜寻并倾听声音,旧自行车僵涩地叫着,一辆摩托驶过,远处汽车的声音……这些都不是我需要的。这样,虫声应运而生,一只蟋蟀的声音。天已冷了,我盖着棉被,但它还在草丛之中。它的声音平稳而安详,没有对寒冷的恐惧畏缩。只消这样地想一想,我就挺佩服这样的声音和它的发出者。当天光渐大的时候,声音丰富起来,鸟鸣加入。蟋蟀与鸟鸣,并非特殊,但在宁静之中,仔细聆听,会与喧闹的白天不同。在静的时候,它们具备了走入人的内心的能力,这种能力应该是一直具备的,只是喧闹的时候,喧闹干扰了它也干扰了我们的内心,我们被这样的干扰所迷惑,迷惑让我们的内心忽略了应该走入内心的事物,另外的一些东西,比如铁石,比如灰尘,会乘势而入。那种平静而安详的声音里有着解析世界与人生的内涵。这是与清水同质的声音。联想起白天听到一个人病入膏肓的消息,我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在因这病痛与心痛失眠的时候,会怎样地倾听静夜之声。
———正是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那泓清水到来了,汇合着照临的阳光,来到了我的意识之中,那平稳安详的声音让我体会到了安详,我据此明白,那样的清水,如同静夜的蟋蟀清晨的鸟鸣,也与生命、死亡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无法省略的事物,如同爱、鲜花一样无法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