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春日,我带了朋友去老家参加表弟的婚礼。走在弯曲的小径上,我们偶尔会遇到三三两两的几个人,他们或背着袋子,或提着长木箱子,脸上乐呵呵的,嘴里还哼着曲儿。朋友问:“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我笑了笑,告诉他:“这些都是乡间的乐师。四五月份事多,他们准是忙着赶场子呢!”
说到乡间乐师,可以说,他们是活跃乡村的灵魂。在老家,除了鸡鸣狗吠,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的,整个村子像是熟睡了一般,庭院不出声,偶尔有那么几声鸟叫。可一旦静谧的上空,忽然一阵丝竹齐作,或悲凉,或优雅,或凄怨,或婉约,并不复杂的几个音符,往往就能成为乡里人最值得回忆的事。在乡间的山路上、田园间、庭院外,一年到头,总能看到乡间乐师们神闲气定的身影。也许初次见面,你不能将他们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但只要留心一下他们的行头,你就会豁然开朗。热情的乡里人一见到乡间乐师,总是习惯上去问候。而此刻,乡间乐师们也会很认真地告诉你某某家要婚嫁了,或者,某某家人没了。
通常,乡间乐师总会有个比较固定的音乐组合。平时每一次出行,总是有五六个人一道,分别侍弄着唢呐、胡琴、小锣、小鼓、横笛等乐器。领班常常会根据乐师们生活劳作的忙碌情况灵活安排,使组合自然而默契,严谨又协作。
在老家,朴实的乡里人办喜事,总缺不了请乡间乐师来捧捧场,渲染一下气氛。乐师们的丝竹鼓乐是乡里人最好的信儿。只要鼓点一响,唢呐一吹,板胡一拉,乡邻们不用打听就知道谁家办喜事了。于是,上门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一块肉,几条鱼,礼轻而情意重。闺女出嫁了,一路颠簸,新郎家在几道山后,早就请来乡间乐师们调节气氛了。这原本是喜事,可乐师们却非要扯出几句凉悠悠悲戚戚的女儿调来,常常搞得新娘子越发恋家,阵阵的哭啼声高高低低就沿着蜿蜒的山道跌落到草丛中去了,不知尘封了女人家多少毕生的秘密。如果此刻,你正好途经听到这样的曲调,你千万不要为她难过。因为这悲不是悲,是喜极而泣,是热泪!乡间乐师们就是如此的懂人心事哈。
除了喜事,乡间乐师们也常常接白事。死人的事儿,自然不宜喜庆。白幌飘飘,印着金箔银箔的冥纸,一路散落,亲人们呼天抢地的悲泣,寸寸揪人心。可在悲戚戚的氛围中,乡间乐师们却常常要奏出满心欢喜的调子来。乐队中唯一的女声随即高亢扬起,如戏台上演出的正剧一般,与亲人们的哭泣声对唱应和。这一唱一和,似乎是在述说死者生平的事迹,袅袅余音在乡村的上空久久不散。
一场婚事或葬礼结束了,乡间乐师们吃罢主人家备的酒饭,便会收拾好自己的行头礼包准备回去。这时候,无论主人家是否富裕还是贫穷,都会很自觉地将礼钱奉上,或多或少,聊表谢意。乡间乐师们也从不会斤斤计较,哪怕是只给一刀猪肉,他们也会千恩万谢,在他们的目送下安然远去。
可以说,朴实的乡间乐师应该称得上乡村最富有艺术气质的人群了。常常空闲的时候,他们还会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排练新拿到手的曲谱。曲谱一般都是手抄的,乡间乐师们从不看蝌蚪状的五线谱,全凭自己耳闻心记。有时候,一曲新谱,几句老调,半盘花生米,和着一碗自家酿制的陈年米酒,这算得上是乡间乐师们最好的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