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靠北窗子
北窗被打开了,有了一丝丝寒意。风吹过窗前的百香果叶,清朗的阳光抖了抖。
打开的窗,宽朗了许多,屋子亦亮堂。我的眼与外面的世界多了些亲近。
我站于窗前,许久的沉默。我的孩子走过来,抻起手臂,摸了摸窗檐。我问,你摸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
远处的楼群,一些窗子还是冬日里闭窗的样子。一切都让给了冬阳。还有一些开着,从北窗这里望去,偶尔见一些黑黑的影子在屋子的深处走动。
这时候,狗的叫声最为合适,清晰地可以听到,低沉的,绵长的,一丝丝呜咽的感觉。
打开另一个窗,再找找还有什么被关闭着。应该要打开的,全部。
窗前的,那一棵三角梅,叶子落了,花开了。
我的孩子摸了摸三角梅,张望着。我说,你摸到了什么?他笑了,我说,摸到了春天是吗?
二、一夕亮光
她走的时候,太阳正好在对面山尖上。天微白,露滴不落,雾还不散落。
没有人注意她是如何抬起左脚,没有人看到她的布袋里装着什么。
冷。
她缩了缩脖子,整了整衣服,抬头挺直身板。
身后的那棵柳枝晃了晃。
还有一双慈祥的眼,从北窗透过来。注视着,暖。
她知道。
窗前,一头白发的影子走动,缓慢,淡然。这时,雾散,天光。一种柔软之姿。来自于天边。
没有如春天走的时候,一树的梨花,白了一地。没有芒花初开花絮横飞。
她还是那个脚步,还是那个身板。还有那束眼神。
娘,等我秋天的时候回来。我的右脚迈进家门时,我的布袋里装着惦念。还有手心里的白色的药。
你的病就好了。
她再回头看在晨光中的那个低矮的屋子,还有屋子里的至亲和她身后那一夕亮光。
山的另一边,芒叶青青,风吹起裙裾,便是冬日的衰老,秋天的惦念。
三、小寒初遇
南方的小河依然缓缓,偶尔的清霜,打碎了岸边的野花。春天应是在那之下,一种隐忍的力量。没有人会去再意,残年旧梦。
当灯盏熄灭的时候,有人将空茫的目光停在了梦的边缘
小寒时的树叶落了一地,没有人会把它当着废墟。
冬日依然可以听到鸟声。不论是丛林里,还是寻找归途的夜鸟,幽暗的地方,可以见到移动的光影。
安静地,一些时光中的旧影,一种暗处的力量,一如一种宿命的暗示,隐现生命的荒凉。渐清晰地体现所有凝望时的倾斜姿态,在虚无与充实中交替。并不让人生厌。
岁月中的姿态,无论是妥帖,还是牵强,它们曾经飞扬,亦依附,一些长久的事物,在改变中,我们开始谅解,原谅一切。
腊八初遇小寒时节,枝叶,落下,用不易察沉微微倾斜的姿势。
四、花间隐
会有一些花,开在安静的苍茫里,就是这个季节,冬季。
我更愿意相信它们是寒光中不愿低头的精灵。或在沉静的霜白里,缓缓开出。和那不远处的松柏,它们谦卑地展现不外溢的坚韧,在霜冷的地方。
有人随意走过,偶尔也会有人伸手抚摸,红的,白的,黄的。轻轻触及它们,并不采摘。很是柔谐、自然。没有急切亦没有粗俗,与花美丽并不反差,这就是美好吧。
这些生命,在时光中被允许留存下来,被允许在这样的寒日里,展现,开放。我亦被允许与之相视,无须深究,无须隐诲,也并不担心会被遮蔽。
这时的天空微白显蓝,我的视线突然辽远起来。薄的云层,薄的雾,微风吹过,一湾水起了皱褶,浅浅的。风经过的地方,叶子在动,花在动,发丝亦飘动,迎风的姿态有了同样的寂静。在这冬季里,花间隐,隐着力量,是一种强大的暗示,一种暗处的力量。
目光所能企及的地方,我目睹它们的艳丽,坚忍,娇傲,柔美。默默地为它们腾空内心的角落,让它们盛开更多的荒凉与美好。
花间隐,从冬到春的路途,因为有了开放,才有了温暖。
五、苍山素野
春日说旧事,从前的日子,日是日月是日,纵是村夫村妇世界,亦是亮堂堂。
春天雨后白浊的溪水跌跌绊绊抚过溪底的石头,有声有色地响彻不息。岸边的行人亦无理会这不住的流水声。日光下依旧尽意尽忙碌喧嚣,夜里只见灯窗寂静。春雨似那山泉水落入叶子的滴落,水雾白迷迷,藤蔓点点滴,落入那刚出尖的草上,嫩得如低泣。
于百花开尽的春末,春色归绿,夏亦使来。万物夜大日长,李子,梨子,梅子山间野露轻风一过,便欣然摇晃,偶有阴霾间或有日头,寻不得太阳,似随花一般落于某处。乡野人家是不理会美景好喜,年年劳作,年年收成。娶妻生孙遂愿便安。无端生出的几幢高楼,与村子格格不入,从来认为村野山苍四合小院,风雨不避,不紧不迫。偶尔走过几只鹅,或三两只觅食的鸡,这便是山村里最为宁静的画面。
记得少时老屋后的一棵荔枝李,看过它的花,亦吃过它的果,与它一起晒过太阳。初春在背风的墙角,我们于李树边,玩不过几天,忽见它便花满枝,李树繁花,热闹开着,花开一身素,洁白天地间,枝干隐于花间,手一扶,便落下几片洁白来。我们与李树晒日头无比安暖。一场花开尽过,几场春雨透过,又不过多久,李子累累,枝条弯曲,必用竹子扶撑。旧历六月间,便可见青皮裂肉,从裂皴处,可见微红果肉。若李子熟时,便可听蝉鸣。
如今的人对于金银花甚是欢喜,解毒降火,人人喜之。旧时的我不知如此好。只见大人们四月间,空闲时便提一小竹篮,一泡茶的功夫,便满满于竹匾中晒晾。金银花于岩石上,于路边灌木中,裸根爬行,一直把那岩石爬满,把灌藤缠满。会有那么几处,小巢玲珑小巧隐于之间,或是蚂蚁或是鹊儿从里边爬出来。两两一家,各不相突,宛若人间世态,相安一处。金银花开时,空气中一种清清逸逸的香气,一如晚饭花,亦如花粉笑般,一丝丝甜弥漫开。
花蒂亦是有蜜,蜂儿知,孩子儿知,蜂采,孩儿摘,小脸黑黑的小孩子,摘花嘴里吮,那么一滴如丝般的甜隐约于喉间,你亦是要认真感知,便可觉到。
去老屋路的一半,走过一畦畦田,竹林的山角下,有一老屋,屋子有半公里大,屋边有一旗杆。旧时是一大户人家,相传这屋子的祖上出过举人,举人及第后,便荣耀回归,荒村远地,此是大事,为不使乡人看轻,便在此修大屋奉旨立牌坊,可以想象那一片繁景。不知多少年岁,屋子里的人悄悄的子孙凋零,屋子倒塌,人丁不再。从懂事起,便对这个地方有些许敬畏,老人们亦是说到这屋时,神情凝重欲言又止,我想知亦是不敢问,至今不知这屋如何会于突然间败落。每时走过这里,便用小跑,眼亦是不敢看屋子,连飞起的屋檐亦感觉到一股诡异。
去学校要经过一条溪,四五丈开阔。无雨时,有些地方半丈深,,平日溪水浅浅地流,盖过卵石三五寸。溪水流长蜿蜒,溪边田陌,人家,溪上架一木桥,两尺宽。偶尔溪边花开入目,细雨斜斜,蓑衣漫漫。七岁那年,清晨到好友上学,突然好友鞋子湿透,便回家换,我拿两人的午餐便担,颤悠悠于桥过,眼看溪水,眼随之而流,忽然头晕,身子如坐船般,斜悠悠地,便落入水中,幸有乡人于身后,见我落水,便于岸边追,淌于河中把我托起,待我醒来,已于家中床上,床头满是红蛋,村人朴实有爱,听我落水晕厥,都煮蛋染红放于我睡的床头,寓意灾后红运当头。好友于教室未见我,知我出事,中午便来家寻,两人相视一笑,两小无猜了。
春日说旧事,光阴久长,箐箐往事,都付于日月。回想过往,于静默间看大地苍茫一片。斜阳依旧,慢三拍,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