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我们这里的春天只有在二月二过后才慢慢显出自己的矫情和慵懒,暖一阵子或冷一阵子就像是春天临醒前深浅不匀的呼吸,没准儿哪一天早上你推开窗子,眼前一亮,她就满枝头令人惊诧地来了。沐浴在这样的季节,触景生情也罢,浮想联翩也罢,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怀念。
低垂的柳丝总是最惹人眼的,每一根枝条都钻冒出招摇的柳芽,不出两天,这些嫩芽就长成细小叶片,二、三片之后,它们顶端会探出一个个毛茸茸的穗子。远远望去,一树一树不是碧绿而是团团怯生生的鹅黄。这时候,柳枝柔韧极了,儿时和顽皮的小伙伴经常攀折这样的枝条,用剪刀裁下中意的一段,轻轻揉拧,然后抽掉里层的白色木质,做成柳哨,或粗短或细长。偶遇到黯哑不作响的,他们边用小手反复拿捏着柳哨口,边念叨着像是咒语的童谣:“哞哞响响,不响打你十巴掌。”而后嘬入唇边鼓起双腮一吹,哨子真就“呜”的一声,婉转悠扬,飞上林梢。有时娃娃们也会到水坑边,把柳条上的柳叶、柳穗连同嫩的青皮全部捋到枝梢,抛向水面,牵起枝条另一头,荡起绿水吆喝:“鸭儿,鸭儿,凫水来。”引得早已知道春江水暖的鸭子们拍打着翅膀游了过来。
如果说柳是春的颜色,那么榆钱就是春的味道,黑皮榆树在长叶之前,榆钱总以它花一样的方式绽放,片连成串,串连成簇,散发着清淡的香甜。很久以前,尤其是在乡下,榆钱常是我们每家的桌上餐。把榆钱洗净拌上玉米面,放入笼屉里蒸熟,撒些盐、油,也可倒些蒜泥,俗语称之为“苦累”,口感却相当鲜美。当年为了省家里的粮食,大我六岁的姐姐成了捋榆钱的能手,她那时十二、三的年纪,挎个大帆布袋,四、五米高的榆树,她猫一样利索,几下就爬上去,待袋子捋满,她会揽过一把长树枝,纵身跃下,用她娇小的身体把树枝坠弯下去,然后再跳到地上。当然那个年代榆钱也不是说捋就捋的,村里安排了许多“看青人”,姐姐在一次偷捋榆钱的过程中,被“看青人”紧紧的追撵,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娘心疼的流了泪,叮嘱我们永不许再碰一片榆钱,家里也不再做榆钱饭,从此榆钱做的“苦累”味道也只残留在我遥远的记忆中。
榆钱繁茂时也是老鸹虫多的时候,直到现在我还弄不清它的学名,它们的翅长在背上,分为黑色和暗红色,圆圆身体像七星瓢虫般大小,这种黑或暗红看起来极像女人们用来做旗袍的金丝绒,侧面望去泛着雍容的光亮;还有一种老鸹虫是铜色的,个头要比黑的暗红的大三倍左右,浑身上下金灿灿,像是披了一副黄铜铠甲。初春傍晚,是老鸹虫活跃的时间,它们悄悄从沙土里爬出来,飞落榆树,飞落麦田,飞落杏花和油菜花上。孩童们喜欢到处捕捉这种虫子喂鸡,他们常提个长颈玻璃瓶,三五成群摇晃着树干,他们会像小兽一般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里扑腾着拍打,他们甚至把被称做“红媳妇”的暗红老鸹虫埋进土中,期待它能引来一堆黑色的公虫。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种对虫子童稚的雌雄臆断,即便是成人后我们仍不能分辨清楚,而那时的孩子们只想多逮住些虫子,喂鸡、喂鸭、喂鹅,盼着它们多下些蛋,盼着娘蒸成蛋糕或炒着吃呢!
春天已来,春天也会很快过去,在这样暖暖的春天里,我想现在恐怕再没有孩子去摆弄这些带穗的柳枝儿,也鲜有人再去做一顿清淡的榆钱“苦累”,至于老鸹虫,不要说城里就是乡下也越来越稀少难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