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芭茅,以千军万马之势,猎猎地行走于山野,迈着整齐的步伐,发出高亢雄壮的声音。风来,它们不低头;雨来,它们不弯腰。它们始终都在行走,抑或是奔跑。你听,你听,那声音,那整齐划一的声音。它们是要奔向哪里?举着红色的旗帜,昂首阔步。
每一次回去,总被这股雄壮的声音所充盈。常常地,走着走着,便停下来,静静地听它们。我听到童年的草马,一匹匹地飞来,飞到我的指尖,散发出清香的气息。有健硕的,有清瘦的。有草绿的,有麦黄的,有米白的。那红穗子变成马尾巴,在我的手上翻飞。连同它们的主人,编织它们的主人———那些小小的稚嫩的脸,也一齐随着它们飞回来,一个一个地飞回来,停在小溪边,停在山路旁,停在田沟里。是的,是那些脚步,那些细碎的小小的脚步。他们的梦,停驻在一只只草马上。草马带着他们飞翔,飞翔,一直飞翔到远方,远方的远方。
是的,他们现在都在远方的远方。没有谁还守着这些芭茅,这些举着旗帜的草马,没有。他们的笑脸与脚步,都消失好久好久了。或者说,都只响在过去的一段河流里。在午夜,在无人的雨天。
而我,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来听听它们。是的,不是看,是听。我没有随我的草马奔跑到远方的远方。我离它们不远。即便不是重返故乡,在城边的山野,我也能常常看到它们奔跑的身影。那样矫健与铿锵,像一个个飒爽英姿的士兵。无论炎夏,无论严寒,它们的旗帜从不倒下。总在举着,永远地举着。当春风再一次吹彻山野,它们卸下旧装,披上新的绿装。年复一年,曾经编织草马的我,已成了脸上略带秋色的妇人。而芭茅依旧,岁岁年年,欣荣茂盛。不变的是,我还是喜欢隔一段时间,就来听听它们,听听它们之后,归入宁静。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山路上,一路都是这些芭茅。河沟里,山路旁,田间地头,山崖上,举目皆是它们茁壮的身影,而沿途砍削它们的人,也络绎不绝。挑着,或者背着它们回家。“老岗岭,老岗岭,露水淹齐腰,芭茅割断颈。”曾经的山路确乎这样。前几天回去,它们的阵容更加雄壮威武了。刈割它们做柴禾的人,却越来越少,几近于无。绵延十多里,也找不到几柱炊烟。留守着的都是拄着拐杖、缺牙聋耳的老人。他们终年在山里守着,也烧不了多少柴禾。何况有的人家儿女孝顺,家里都装上了液化气,换了煤气灶了。
站在山路上,我久久地望着它们,听着它们。一步一回头。粉红的缨子,像一枚枚燃烧的火炬。猎猎的声音,川流不息。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匹匹童年的草马,在飞?还是我童年的伙伴,正拍打着他们的翅膀,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