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小学校坐落于低矮的小山坡上,是小镇上地势较高之处。先人们在这里披荆斩棘、挥斧斫木,几经修建,使这所学校颇具规模。现虽已无山野的古木蔽荫,但至少拥有俯瞰周遭的独尊之气。
我暗自庆幸我的教室在四楼最南面的制高点上。每天可以倾听东来的凉风,目送南往的归雁,陪伴触手可及的朝阳,看它在半空中划出长长的优美的弧线,直至沉沉西坠。
烟雨迷离,薄雾霭霭,雨丝儿若有若无地飘飞荡漾,周围的一切都静默无语。远处高高耸立的楼房收起往日明艳亮丽的色调,飘忽隐现于朦胧的苍穹下。这阴郁寂寥的日子里是最适合悄然靠近他的时候。
层层叠叠的飞宇,斑驳脱落的粉墙,古老厚实的乌瓦,绵延起伏的屋脊,仰天长啸的翘角,高大威严的石狮,锈迹斑斑的旗杆——一切像极了灰白电影里陈旧昏黄的景致。脚下那几百间错落有致、饱经风霜的明清古建筑,在细雨里显得更古朴宁静、端庄雍容、精妙绝伦又分外落寞沉寂。
离我最近的这座李氏宗祠,修建于清乾隆年间。宗祠因地势而建,前低后高,两进之间用十来步台阶连接,是当年村中最高的建筑物。原前后为四进,现存前后三进(即门楼、前厅、后堂)。门楼为罕见的七开间,左右伴厢房32间,共计有56间房间。远眺重檐斗阁,庭院深深,雄伟壮观。近观高大严正,庄重肃穆,回廊曲折。往内穿堂相连,天井相接,整体布局气势恢弘又浑然一体。祠内最为称绝的是梁柱的精雕细琢,门窗的严密精致。前厅所有梁柱都施以栌斗,状似荷花,俗称“荷花斗”,共计有50余只。荷花斗上的雕刻刀法娴熟,线条简洁生动,荷花图案栩栩如生,鲜亮活泼,是东阳木雕鼎盛时期(清代)的又一活标本。
教室的窗户正对宗祠的第二进与第三进,显露在我眼前的是其间的穿堂与天井。高约6米多,一人合抱粗的一排圆形石柱巍然挺立,支撑着连接前后三进的穿堂。据说这样的石柱宗祠内共有62根。伴着左右两条长长的穿堂,是几眼四四方方的天井,天井全部用宽大平整的水磨石板铺地。顺着屋檐滴落的雨点正打在被青苔染绿了的石板上,上面泛着一层青绿的幽光。
他在这里静静地躺了两百多年。两百多年里老了多少红颜,白了多少鬓发,黄了多少记忆,进来的人走了,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人去楼空,只剩下他在雨里打瞌睡。
校园的东南面是小镇的集市中心,正对着集市有一座高大精美的花台门,坐西朝东,三开间,中辟大门,建于明宣德年间。台门历经500多年风雨侵袭,岁月磨砺,其间几经修缮,现今更显其丰姿绰约,光彩迷人。正门楼顶悬挂着当代著名书法家沙孟海老先生题写的“忠孝名家”牌匾。踏进正门,抬头仰望,楼顶木雕立体中空,层层图案繁密精细,其上再施以彩绘装饰,使整座门楼金碧辉煌,玲珑雅致。
穿过大台门,沿着光溜溜的石子小巷,往西二十余米可见一座造型别致的文昌阁,此阁兼有过街楼和更楼的作用。阁楼四角高高翘起,上有童子脚踩风轮,襟飘带舞,或手持莲蓬,或紧握鲤鱼,或双捧铜钱,不一而足,惟妙惟肖。童子旁立着的几只仙鹤踮着修长的双脚凌空起舞,仿佛正欲展翅高飞,腾云驾雾而去。
再往西10米处,有一口形如满月的池塘,俗称“月塘”。月塘的北边是高大的尚书坊,为明朝李氏六世祖李大同(官至工部尚书)、八世祖李希明(官至刑部尚书)所建。且不说尚书坊的高大豪华,单是砌墙的那一块块青色大石上的细腻花纹,当年能工巧匠的聪明才智就可见一斑。
村里一直有一个习俗,每逢元宵佳节,就在月塘上大放荷花灯。皓月当空,灯火如昼,荷花灯在水面上摇曳生姿,荷花仙子翩翩起舞,河蚌灯一张一合——水面灯火点点,岸边锣鼓喧天,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著名诗人田间和叶晓山、青年作家张抗抗等曾特意前来观赏灯展,并赋诗赞美。
信步于此,可以吟咏梁柱间的楹联题词,可以欣赏壁檐下绘着的水墨画,时而又被天井中的图案所吸引,被仅凭双手修建这古宅的先人们所折服。
转不回的时空,带不走的意蕴,揭不开的面纱。试想,当年的这里,当年该是怎样一幅人来车往、繁华尊荣的景象呢?
可绚烂终归如元宵夜月塘上空那寂寞的烟花,极尽繁华后只能归于无期的黑暗中。雕梁画栋的老宅是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在亮丽夺目的彩色艺术照面前,他知趣地缩在一角缄默不语。耀眼的阳光下,远处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相继拔地而起,暗红、深蓝、灰绿的琉璃瓦闪闪发光,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外墙熠熠生辉,茶色玻璃、避雷针、电视塔咄咄逼人地晃着刺眼的强光,巨幅广告牌光彩照人、夺人眼球。
这样的时刻,我的视觉只能疲劳地被杂乱的色块、强烈的光线刺激着,脚下的这片老宅被淹没在光怪陆离的现代化的调色盒中。
先人们刻意选择这片傍山朝南村中地势最高之地,大兴土木、修建宗祠,以彰显其至高无上的地位、霸气。但如今,高大的楼房已挡住了门前那最后一抹阳光。
顺着校园南端那堵绕满古藤的围墙,沿着光溜溜的台阶拾级而下,是一扇永远紧闭的漆黑大门,这扇木门正是通往宗祠第三进的后门。
每次见到那副圆圆的门环,忍不住就有轻轻叩击的冲动。可那张为我敞开双门后倚门而笑的桃花脸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