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雨,风声很大,带着急促的哨音。是风让雨不停地敲打着阳台上的玻璃,像是一个被追赶的人,着急的想走进一扇门。听着风雨的嘈杂声,夏雪在想:或许雨没有这么大,风也没有这样急,只是这十八楼的高度,把风雨悬挂的有点高。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夏雪睡不着。傍晚陆阿姨专程到家里来,又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陆阿姨说对方的情况时,夏雪的思绪不知道在哪儿游荡。
“雪儿,记着人家的名字叫田野……”陆阿姨临出门时的叮嘱像雷声在夏雪耳边炸响。
“田野……”夏雪仿佛梦呓般重复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
十三岁那年,夏雪上初中了。家中翻天覆地的变故,让夏雪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她好像被命运狠狠地拧了一下,推推搡搡地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短短的日子里,她浑身长满了刺,眼睛里注满了敏感警惕,提防着身边的一动一静。
新同桌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名字叫田野。这个和弟弟同名不同姓的同桌,调皮不捣蛋,腼腆不安静。有一次下课,田野和邻桌的男生嬉闹玩耍时,不小心把夏雪的文具盒撞翻了。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夏雪就进了教室。立刻,她像刺猬遇到危险一样,浑身的刺硬硬的竖了起来。她张口就骂,而且骂得很难听,像极了一个小泼妇。全班同学在她的叫骂声里安静了片刻,邻桌的男生冲过去想打她,被田野用力抱住了。那节课,夏雪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心里一直在喊在骂,感觉全世界都在欺负她,而她只能孤单地蜷缩在某个角落,没有人保护陪伴。在以后的日子里,夏雪简直就成了班里的小泼妇,只要哪个同学不小心碰触了她的敏感,都会被她骂得无言以对。
那天,同桌不小心把她叠放在桌边的几本书碰落在地,她又骂了好一会儿。每次发作之后,她心里都久久不能平静,甚至会偷偷的掉眼泪,感觉包裹自己的那一团刺越来越硬,很不舒服几乎让她窒息。快下课时,同桌悄悄的、很迅速的把一张纸条推到她的课本下。她疑惑的移过纸条,上面写着:“骂人是最无能的行为,也最丢人现眼了,同桌,以后不要骂人了!”那一刻,夏雪心里溢满了委屈,却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田野的数学成绩特别拔尖,这让夏雪十分羡慕佩服。在班里自己的成绩虽然优秀,可数学是最差的。那时候,男生和女生几乎不说话,因此就算她身边有个“田学森”(这是数学老师对田野的昵称),她也不会求助指点。可是,好几次田野把难度大的题用详细的步骤解答做好,偷偷的给她推过来。她没有说过一次谢谢,除了默默感激还有莫名的温暖。
初一有一门植物课,老师不重视,所以同学们也不用心。期末考试时,夏雪对着植物试卷发呆,翻来覆去就会做那么几道题。快要交卷时,田野用脚轻轻地踢了她一下,把自己答完的试卷往夏雪这边移了一下。夏雪瞅了一眼,心里掠过的一种兴奋很快被强烈的自尊心卷走,她离开座位第一个交了卷子。那次,夏雪植物得了五十五分,田野得了八十七分。
升入初二,夏雪的身高没有多大的变化,田野却长高了十来公分,从此他们再也没有同桌过,而且座位也拉开了距离。不知不觉中,夏雪很少在班里吵闹不休,有时候就是和同学发生了争执,也不会出言粗蛮。
十六岁那年,初中即将毕业。五四前夕,班主任让老团员推荐新的团员,班里的三个老团员推荐十名同学,然后在班里投票选出五名新团员。田野推荐了夏雪,夏雪在那个五四青年节成了一名共青团员。
十六岁的雨季,懵懂善感。十六岁的夏雪,心里生出了朦朦胧胧的情愫,莫名其妙的心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走进教室,夏雪都会不自觉的把目光落在田野的座位上,刹那间的停留。有时候会和田野的目光撞上,心就会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脸也会瞬间烫烫的。那一刻,夏雪感觉自己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无处藏身。几次的目光相撞,慢慢的,夏雪不再惊慌,她渴望遇到田野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笑意、有阳光,她甚至会大着胆子去扑捉田野的目光,他们目光交汇的次数越来越多。那段日子里,夏雪像蓝天下的小鸟、像阳光下绽放的向日葵。
初中毕业后,田野以优异的成绩被当时最好的中专学校录取,夏雪上了高中。上了高中的夏雪,不爱说话不爱和同学交往,也从不和同学发生争执。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在本子上用“野”字组词,乱写乱画各种字体的“野”字。每次考试成绩不理想时,她就会觉得自己距离田野远了一些,懊恼以后她会更加的努力。新年伊始,她都会选一张自己最喜爱的贺年卡,填上一个“野”字,写几句简短的祝福,然后藏在自己的日记本里。
那是个寒冷的冬日,相依为命的弟弟最终没有逃出病魔的手掌。弥留之际,上小学三年级的弟弟问夏雪“姐姐,你给我写了那么多的卡片,为什么一张都不给我呢?我早就偷偷的看过了。”弟弟离开了他们那失火的天堂,在僻静孤寂的旷野一隅长睡不醒。夏雪在弟弟的新家门口,点燃了那一张张卡片……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夏雪很想马上去找田野,她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她设想了许多种相见的情景,可是兴奋过后冷静下来,又没有了勇气。她默默的许下心愿:继续努力,毕业后一定去找他。
夏雪大学毕业了,田野结婚了……夏雪的梦醒了,却碎成了粉末。
十年后,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三十五岁的田野被肝癌夺去了生命。夏雪的弟弟也是被肝癌带走的,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劫,命中注定的缘。或许,尘世里一切都有定数吧,你在走前路茫茫不可预知,转身回首所有的过往,似乎早就有所安排。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安静了。夏雪的泪水打湿了两鬓的头发,很久很久了,她都没有这样流过眼泪。第六感觉告诉她,明天要见的那个人,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