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过年总是愿意在记忆中品味,特别是儿时的时候,可以有件新衣服和一挂小火鞭;记得有一年也是我记忆中过的最肥的年,大约八九岁的时候,家里养的几只鸡突然暴毙,娘疼的把眼哭肿了好几天,但依旧给死鸡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宰杀利落放到竹篮子里吊到屋梁上,后来我琢磨那些鸡必定是吃耗子药死的,不过莫说吃耗子药,就是吃五毒散也避免不了成为美味;祸不单行的事那些年总是紧紧追随着我们家,春天买的小猪因为猪食太热把小猪烫了,结果养了一年还没个狗大,卖也卖不出去,父亲和娘痛苦的商量了好几个晚上,决定自己杀掉过年,就是那个年,我吃足了鸡腿和猪肉,就是那个年,成为我记忆中最依依不舍的年!
虽然别人过年是为了高雅的传统节日不是图吃,但我这人过年就是图吃,那个时候我刚上学,字典里还没有高雅的词汇,何况我还没能买得起字典;看到好吃的我可以一顿吃够三顿的,管他什么饺子、果子、炸丸子,可以一天吃个不停,不像现在的人们优雅的品尝零食浪漫的细嗑瓜子,要知道,那些东西你不吃一旦过完年怕是要等来年才会看到了,当然还有个主要原因,就是过年期间娘不敢打我,那时候过年很神圣的,不可以打人、骂人、摔东西,大人们尽量装的慈善文明,所以过年期间我听到最多的话也是娘挂在嘴边无奈又恨恨的那句:等过完年再说!
压岁钱对我这样的穷孩子是无需了解的,因为我一直没看到过;即便到舅舅家去拜年,舅舅也只是给一包小火鞭,依旧乐得我恨不得天天过年并去给他拜年;小火鞭需要拆开一个一个的放来延长快乐,再就是去捡大人们放的哑炮,拆撕开收集火药然后点着,看那一股霎间升腾的烟火;有压岁钱的孩子们其实也是舍不得花的,大多被大一些的孩子用玻璃球弹弓子或者火柴枪骗去了!
稍大一些的时候过年反倒没了情趣,因为有了弟弟,好吃的基本是先满足他,我只能眼巴巴的咽着口水等他不想吃或者娘不在骗他几口;弟弟的胃口比我似乎好的厉害,过年的东西几乎就没有他能吃够的,家里再也没有临近过年死几只鸡,也没有那长不大的猪,因为有了弟弟和我开始上学,过年开始变得艰苦,新衣服也总是有袄缺裤子;除了那份过年大人们尚需按捺的急躁依旧依稀,快乐就只有可以随伙伴们四处撒欢几天了!
十几岁的时候,我离开了家,被舅舅收留了;两年后回到亲生父亲家里,但快乐却没能眷顾我,因为那个家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和一个弟弟;我的出现对他们而言除了会争夺某些东西是没有亲情可言的,何况还有那个出于保护自己亲生儿女而处处和我敌对的后娘;那之后,再没有值得回忆的童年年趣!
今年回家过年也不过是我‘独立自主’以来的第二次回家过年,父亲和傻弟弟对我的敬畏让我心疼,那几间破旧的房舍依旧映射着多年前的恩怨影子;娘还是那样,说不出的一种感觉,亲不是亲,恨不是恨,她的憔悴和那蓉蓉的灶火交结出的闪亮让我无法直视!她毕竟是我的娘,我毕竟是她的儿,她能如何?我亦如何?天意奈何?
弟弟和我有着厚余父母的情感,纵然是在那苦不堪言的路上,弟弟幼小的纯真给了我无限的快乐,他就是个普通却又我高一等的贫家孩子,因为他有亲生父母的呵护,然而上天‘垂怜’,弟弟的智商停留在他永远快乐的年代,他永远也长不大了;娘和父亲对弟弟投入了万分的爱,却未能唤醒那致命的伤痛,弟弟被惊马踢到头部,以至于至今快乐无忧!
父亲不是亲生父亲,但他老了,即便他年轻的时候也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起码是那种慢条斯理的个性,这在农村特别是八十年代人们瞪红眼珠子自相残杀的时候,父亲只能是个弱者;包产到户的第一年,父亲和娘两夜未睡吃喝在麦子地里,我在家看护着弟弟,晚上给娘去送水和干硬的烙饼,谁知麦子割完却要挨个等候场院打晒,一场暴雨把家里下半年的希望几乎浇灭,麦子被冲走大半;秋后玉米和棉花几乎是同时成熟,父亲和娘又是整夜的不敢回家,即便如此,玉米和棉花不能兼得,包产到户给那些本性恶劣的人们提供了生机,偷成了最快的发家致富手段,且因为偷盗农家地里的东西似乎是不犯法的,而且属于那种逮到老鼠的好猫可以受到表扬的;那个年家里宰杀了两只兔子,这兔子肉需要和猪肉或鸡肉一起炖的,否则几乎一点油水都没有,看父亲虔诚的给祖宗牌位和神龛上香磕头,我琢磨他在祈愿来年收成好一些,不要在收麦子的时候下雨,人们不会在偷抢地里的棉花;弟弟不懂事的使劲的啃撕着干瘦的兔子腿,娘默默地吃着饺子,我只看到忽闪的油灯下她忙碌一年而蓬乱的头发里闪现着几丝银光!
三十中午回到家里,娘便和妻子絮叨起了家常;我的到来让父亲和弟弟好像无所适从,我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打破这份压抑,去年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是我好奇地看到父亲在墙上挂着的几把乐器引起了他的性质,今年再看,那墙上又添了一把我叫不出名字的乐器,像是那种新疆的东西;父亲喜欢吹笛子拉二胡,年轻的时候喜欢画画,因为那还是集体制度,村里成立自己的文工团,每个星期排练一天晚上演出,平时则和大家一起下地干活,活得也算自在;只是后来政策突变,像父亲这样的老实人被窝囊包裹起来,纵然累得半死依旧衣食堪忧,也就放弃了他的爱好,那些年偶尔看到他用树叶吹他自己明白的声音,家里一件乐器也没有的!
吃饭的时候,娘给我说起父亲想花一千多买把二胡,父亲则低头只顾吃饺子,我也诧异,怎么这么舍得?秋后的时候父亲给棉花打除草剂,接到电话说集市上有个卖二胡的,父亲顿时心情澎湃,哪还有心打药,但那背上的半桶药是必须打完的,心不在肝上一通乱喷,哪里还是除草剂,把棉花倒给除了;等他赶到集市上买回二胡回到家才突然想起打药的事,又急忙买了解药感到地里喷洒,娘做着午饭还纳闷父亲怎么这么勤快,大中午跑去干活?可叹父亲心系那把新买的二胡,把解药又是一通乱喷,结果几天后地里几乎成了草原!
回来的时候父亲让我给他下载齐花坦的蝴蝶杯选段,他说有段音节怎么也练不好,呵呵,父亲变了,至少心态年轻了;看院子里父亲嫁接的一颗桃树上光桃子就三种,居然还有杏子和李子,那颗苹果树也是一树多果,柿子树更是引来很多城里人购买,听他说那颗大一些的柿子树有人给出五百多呢,他说在门外种了四棵,等长大了卖掉就可以买那把二胡了!
父亲虽然不是亲的,但这些年他老了,和娘相依为命拉扯着傻弟弟,虽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在我心里,他已经开始富有,因为他种出了谁也偷不走的果实,因为我看出来这个破败的草房里几乎每个缝隙都透露着欢笑和希望;父亲不欠别人一分一毫,当初家里三十多亩地被掠夺的剩下十亩,那些曾偷盗父亲辛劳果实而度过难关的人家今天应该会有愧疚,那些指责父亲窝囊的人今天已经老去,却未能和父亲一样找把二胡寻找快乐;恩怨已经远去,老人们在村里一家小诊室谈啦说唱,想必会想起往事唏嘘自己的是与非!
我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