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几年前的一本刊物,里面一篇文章挺有意思。说的是作者很多年前读萨特的一本小说,里面有一个人,天天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按照字母顺序,他已经看到L。这个形象顽强地占据着他的脑海,感觉无论到什么时候那个人都在图书馆里,这样的人不可能走出图书馆,在那里迷失,在那里终老,在一排豪萨语写就的书下面,忽然感到疲倦头一低就死去了。过了好久,人们才会发现他的尸体,这可能是他最好的结局——我感觉,他这种爱看书的痴狂劲,总当得起“书痴”二字了吧。这个故事说不出哪里不妥,也说不上是不是恐怖,也许有些沉郁,却勾起我对书的记忆。
这看书的习惯可以贯穿整个童年、少年、青年直至中年,只是近年来,网络的普及,让我更钟情于下载书到手机里看。这种即看即忘的速食方式,实在是没有营养,就像手擀面与方便面的区别。闻不到纸墨的香,摸不到书卷的质,没有了实实在在的熨贴感,便人也浮躁浅薄了许多。
很怀念年少时看书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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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家里的里屋靠门边处,摆着一个跟立柜一齐平的大大的木箱,外面先一层用报纸糊上,再外面糊上硬硬的挂历纸,白纸部分露在外面。我常常搬个板凳,站在上面掀开盖子翻书看,这个箱子里有许多书,最初吸引我的是一些小人书。
印象里,从记事起就没有不认识字的记忆,似乎那些不识字的时光一下子都被跳过了。在那些上面是图下面是字的小书里,一页页地浏览着,浸没在泛着快乐的书页间。记得《傲蕾 一兰》是讲一个少数民族的女英雄、《报童》里好像有亲切的周总理……有些内容已经想不全了,只有零星的片段。这些小人书都是电影版黑白片的,后来也有几本彩色的小人书和画报,是我用零用钱买的。
不知从几时起,已经不甘于小人书的视野,开始寻觅新的目标。每天看书是必修的功课,这倒是不必人来督促的,并且爱看杂书,无所不看。到了小学三、四年级,我开始翻大书看,《三侠五义》、《续小五义》、《隋唐演义》、《儿女英雄传》,还有什么明清小说,《西游记》、《水浒传》……四大名著只看了其二,没看过《三国演义》和《红楼梦》。前者是自己不爱看,后者是大人不让看。对于《三刻拍案惊奇》、《警世恒言》这样无趣味的大书我自然是不看的。说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书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不太多,大多是看了热闹了,唯独小说里的几个喜欢的人物记忆犹新,喜欢展昭、白玉堂、秦叔宝、武松、浪子燕青……
此后经年,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一个坐在书堆里的小女孩,我以一个旁观者的目光来审视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留着荷叶头的有黑溜溜眼珠的小女孩,坐在堆砌一摊的小人书里,然后是大书堆里,一页页地翻看着,不时哈哈大笑,不时又撅起嘴,耷拉着小脸儿……这让我掩饰不住地怀念,怀念那一份自得其乐的快乐,那个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大书是《聊斋志异》,里面的鬼怪神仙,狠狠纠缠了我好几年。院子里的芍药花要开了,我常常地拿着板凳坐在它前面,盯着它看,盼着它开,总怕一个眼神的交错,会把花朵里走出来的花仙漏看到。
生活中没看到狐狸是啥样的,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去找狐仙,看到书上那些狐仙都变成极其美丽的女子了,让我好生羡慕。
晚上天刚黑,要去院子里上厕所,又怕鬼来了在后面摸上了肩,便大声唱歌。心里的想法是:鬼都怕人,我这样大声地警示你,你知道这里有人就不要过来了嘛。
黑黑的夜里躺在炕上,灯早就关了,有模糊的月光从厚厚的窗帘里透过来,听外面刷刷地风吹树叶的声音,却是睡不着,想着鬼这个时候该跑出来了吧,真怕那个画皮女人从草垛里走出来。我把手伸进妈的被窝,摸到胳膊,攥住,这才放了心。
大概人的越怕越想看的心理从小孩到大人都是一样的吧,那上下册的聊斋我反复看,其实没几篇是吓人的,大多是神怪与人的故事,鬼总是有的,也不是特别让人害怕的那种,连人死了去地狱里见阎王、牛头马面的情节也不很怕人。想着蒲松龄那个落魄秀才会是什么样子的?也许他就遇到过一个鬼仙或者狐仙来也说不定呢!
这各种的心里想法都是看书带来的后遗症。我也常常感概,那个痴迷书里人物的小孩子整天神神叨叨的,脑子里是稀奇古怪的各种念头,与书中人物不停地交汇,在现实与故事里角色转换,在书的世界里执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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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当我把书箱里的书除去不爱看的,都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去翻看那些线装书。焦黄的书页,也不知是年深日久还是原来的纸张便不好,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书已经憔悴地没有模样。里面的字是繁体竖行,从右到左的顺序,看起来特别费劲。繁体算是无师自通,有不认识的便随上下句顺上去,倒也能看得。
后来看的《红楼梦》就是在这里看的,只是看起来着实吃力,看得几回便扔下来,找简本的看。简本的删节太多,内容总是没有这旧本来得细致。
看书的途径有多种,去租书看的历史更是不能忘记的。年少时满大街的租书厅,成为时代的一个印记。在家附近有一个租书室,屋子有八、九平的样子,干净利落,四面墙上转圈钉满放书的木板,书籍自有分类,喜欢看什么类型的自己选。一本书从二角开始,最贵的有一元。交代几天归还,租书的老板用一个本子登记着,然后交点押金便可以领回家看了。那个时候有点零用钱都用在这个上头了,是极有瘾头的,就像赌徒或吸毒者手里有钱就存不住,都倒腾出去了一样。那间租书室因为书全,来租书看的人很多,有的也就在那里看,并不拿回家。室内摆几条长凳子,大家坐在那里悄悄地,很静,感觉像图书馆。当年是极羡慕这样的小店的,常常梦想自己也开一个这样的店。
如今是找不到这样的所在了,究其原因,大概一是已经很少人去借书看了,二是赚到的钱怕是连房租都交不上吧。现在的状况是连书店都少起来,一些比较兴旺的书店都是以卖学生教辅材料为主,连市内的国营书店也几度转型。
还有一种途径是办图书证去图书馆看书,书很多,可是凭证看的只是一楼的有限的书籍,书很旧,没有什么名著之类的,就这样也老高兴了,那份欣喜现在想来有点傻气。
那一年,妈给我们买了《宋诗三百首》和《唐宋词鉴赏辞典》。我对宋诗没有唐诗有兴趣,最感兴趣的是词。那本《唐宋词鉴赏辞典》是大开的32开版,1500多页,纸张虽薄,纸质却好。封面是硬纸板,画面是古代留着长髯的中年文士,在提笔沉思。这本辞典我留藏至今,还如宝贝一般。
后来结婚了,把姐的《乱世佳人》、《荆棘鸟》、《围城》.....等等的书通通放进自家的书柜。结果有一回被她来家给看到了,把《乱世佳人》要回去了;《荆棘鸟》却忘了是她的没要,我暗自心喜也不说破;至于《围城》已经都破烂不堪了;那个村上春树的小说集,因为是盗版的错别字太多,她也没要;安妮宝贝的《赤道往北21度》的小说集也被我扣下了。
那个时候,我也曾很小资的看些小资看的书,我看杜拉斯,我看卡夫卡,我看张爱玲,我看村上春树……看了只是看了,有些没觉得哪里好来,倒是一些看书的习惯给惯坏了,碰上哪本书声誉在外,我又特别不稀罕的,就跟朋友们吐槽,方式跟看一部狗血电视剧的情况差不多。20多年前有一部电视剧《康德第一保镖》,至今记忆犹新,那部剧集雷点太多,我是极不爱看的,但是还是坚持看,因为要第二天跟同学们在一起骂,不看怎么会有谈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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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少女时代,认识了一个比我大几岁的朋友,我们好的几乎天天在一起。她是内蒙人,全家搬过这边来才不过两年,有两个弟弟,大弟比我大两岁。每回去她家,她妈都拿东西给我吃,对我特别好,时间长了我这傻子也看出来了,这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我做她家儿媳妇呢,渐渐地,我去得便不那么频了。朋友的大弟是个内向,不善言谈的人,但人极聪明。他也不说什么花言巧语,就拿书来诱惑我,搬家这么远,他家的书倒是没扔了。起初我不为所动,后来他转变策略,跟我讲起某本书中的内容,又说这本书哪里哪里写得好,没想到他平时不爱言语的样子,谈起文学头头是道。我开始只是敷衍,不知不觉被他的谈话吸引,就忍不住要借来看。一来二去,后来去的时候,他家里人已经把我当家人看待了,我知道不妙。那个时候心里自有想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不能将就,索性就不再去了。但他介绍我看的几本书,我印象倒是深刻的很。
最不能释怀的是,老公是被用书换回来的那件事。那年我已经24岁了,也是要结婚的年龄了。我猜爸妈肯定是有些着急,怕闺女嫁不出去,所以表姐夫一提亲,赶紧怂恿我去看。这门亲事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我叫姐夫的人对方叫大舅,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也终归差了辈。长辈们既然不介意,对方对我也还中意,我呢,是无可无不可的,也没有坚决不同意的理由,就这样相处了一段时日。
这期间,表姐开始以媒人自居,没啥事也隔两天就跑过来,最终的目的是奔着我爸书柜里的书来的。她家新装修的楼,估计是书柜里缺少一些压得住场面的书籍。这样,她借口借书,用一个大大的尼龙绸包把书装得满满当当,那真是一场洗劫,现场惨烈。我望着她把那些九成新的名著好书都搜刮了去,知道这一借便没了归还之日了,心滋啦啦地疼,相信爸也是。而且,表姐一共借了三次,家里的书柜变得空荡荡的,当然还包括我的集邮册。幸亏爸正在看的《资治通鉴》精装版是放在枕头边的,这书算逃过了一劫。女儿是个赔钱货,在这件事上,爸也许深有体会。爸是爱书之人,他把所有的书籍都包上书皮,然后在书的正面和侧面分别龙飞凤舞地写就书名,这些书就这样易了主不知爸的心中有多疼呢!那些书,表姐早就虎视眈眈了,苦于没有机会下手。给了表姐这样绝好的机会,我很沮丧,《三国演义》虽然没怎么看完整,可也知道是断断不能做那“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书没了,那个他就做老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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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埋在小书堆里的小女孩,到渐渐长大时的饥不择食,又到拣识着看的时期,直至现今。年轻时看书看的是热闹,并没有深入。就像很多年前看过的《百年孤独》,其实没有看下去,里面的人物名字太长,又好几代共用一个名字,使人迷惑;内容晦涩难懂,不能吸引我,就扔下作罢。直到近年,才把有些以前不看的书重新捡拾起来。
如今人们对书的热爱已经有点动机不纯了,就像一件喜欢的衣服要占为己有似的,重要的不是去看,而是拥有。好像只有属于自己了才安心,看不看的已经不那么热衷了,有点伪书迷的意思。
在当今这个网络时代,这个速食时代,还有几人会去认真地看看书?有空的时候就在网上消磨时光,书已经成为家里的摆设了。大家都用眼睛去看事物,只看到了表面上的东西,已经不会用心去思考问题了。什么《英汉大词典》,什么《辞海》的,都可以束之高阁了,有什么问题吗?可以来百度一下,一切就可以搞定。
或许这就是时代变化的结果,不知是进步还是退步?
然而,在这些翻来覆去、品食烟火的日子里,在这些浮躁的、欲罢不能的尘世中,独踞一隅,让心灵的浑浊被文字洗涤出清幽,沉淀出静雅的馨香来,让人到中年的心里有些寄托,增添一些美丽的内涵来,这又何尝不是一项伟大的幸事呢?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心灵的慰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