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过去了,那株龙眼树不但没有越来越高大茂密,反而变得矮小稀疏,像是已到风烛残年。
龙眼树后的那排瓦房,是什么时候倒掉的?地面上只残留一截地基,愈加显得荒凉败落。
建造瓦房时,我还只是个三四岁孩童,眼看着挑瓦的人在房下把瓦片高高地抛起,房上砌瓦的人轻巧地一一接住。
“建造瓦房时……”我对身后的人说道。
而今,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块空地。在低矮的龙眼树后面。
我曾在瓦房里睡过觉,祖父抽着烟,佝偻着身子,墙上挂着很大的松鹤图,八仙桌上供奉着香炉。房屋的角落里摆放着那只破裂了的大瓮。
瓮是被村里的一个女人砸破的,那天晚上,那家人涌进瓦房里,气势汹汹地对着我的祖父一家又吵又闹,那些大人们,像凶猛的野兽扭打在一起,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那个女人,在混乱中突然举起一个什么东西,砸向了那只大瓮,于是大瓮应声而破。
后来,我看到那只大瓮又完整地被摆放在屋角,周身被细心地绑上了网状的铁丝。
瓮里一年四季装着粮食,有时是带壳的花生,有时是稻谷。
那只瓮后来被我忘掉了。现在,它早已不知所终。
我的祖父,生养了十个子女,瘫痪在床的几年里,乡下的儿媳们把他当成一种沉重的负担。在我祖母去世后的第四个年头,瘦成皮包骨头的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我祖母去世时,他躺在床上不让任何人搬动,在或真或假的哭声中,在呛人的燃烧纸钱的烟雾中沉默地看着停放在地上的祖母,坚持要陪她最后一晚。
有时真是难以想象,在这之后的四年中,他是如何独自躺在床上捱过一个又一个漫漫白昼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