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秋露的爸爸和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来学校看望秋露。秋露的爸爸站在门口,秋露很规矩地垂着头听爸爸讲话。那女人抹着艳丽的口红,一直在打手机,眼睛瞄着树上起起落落的麻雀。
秋露回教室,我问他:那女的是你妈妈吗?秋露说:不是,我爸爸和我妈离婚了。又说:我爸和那个女人要去城里住了。
秋露跟奶奶过。秋露奶奶弓着腰,腿还瘸,走起路来艰难。
秋露的奶奶骑着破旧的三轮车接送秋露。接送孩子得多,秋露的奶奶弓着腰,慢慢地推着三轮车在人群里走。秋露坐在三轮车上,茫然地四顾。
一天秋露肚子痛,脸黄黄的。我骑了电动车带他去村里的医务室。医生说得打一针。我问秋露,怕疼吗?他看医生拿出针管吸进药液,眼里有了泪水,还对我说不怕。
他真没让泪水流下来。回来的路上,我说秋露你很勇敢。
送秋露回家。秋露的奶奶安顿下秋露,起身去里屋,方便袋里装了几枚鸡蛋,一边说着感激的话,一边叫我收下。我推辞不要。秋露的奶奶提着鸡蛋,一瘸一瘸地一直送我到村口。
秋露个高,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挨着窗子。我讲课的时候,秋露时常托着腮,眼睛瞄向校园里高高低低的柳树。柳树叶子总在飘啊飘。我说秋露认真听讲,他就挺直了身。过不了多久,又看向室外。
那是深秋里难得的阳光明媚的下午,学生背诵古诗《游子吟》。我说咱们比赛,看谁先背过,背过的老师奖励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是我为他们挑选的,皮儿上花花绿绿的有好看的图。
秋露这次没往外看,背的声音大。秋露是第五个背过的。我说这些笔记本你可以挑选一个。秋露一遍遍地挑选,最后挑选了一本。那上面是漫天的雪花,有个男孩独自站在漫天雪花里。
我说笔记本可以来写家庭作业。
第二天,秋露没有拿笔记本交作业。我问他笔记本呢?他害羞地笑,说让奶奶收起来了,要等爸爸回家给爸爸看。
秋露的奶奶生了病。秋露自己背着书包上学,书包吊挂在脖子上,一走一晃。也拿路边的石子碎砖扔得远远的。
我说秋露,记得和奶奶说一声明天中午去我家吃饭。
我骑自行车带着秋露回家。妻子炒了土豆丝。秋露吃了,说:我妈炒土豆丝都要放蒜瓣儿的。妻子眼圈儿就红红的。第二天,妻子炒土豆丝放了蒜瓣儿,秋露吃得香。
下了一场雪。下了课,孩子们都去打雪仗。秋露自己在教室里画画,画了一纸的雪花。后来向阳的雪化了,秋露蹲那儿看,然后在雪和融化的区域,画一道很长的杠出来。
秋露回教室的时候,脚上带了泥巴。我说秋露你弄脏教室了,他回转身跑出教室,脱下鞋用手擦拭鞋底。我出去,给他穿上,领他去办公室洗手。
我说:秋露,你的棉鞋该换了。
我说:要不放了学,我给你买双棉鞋去吧。秋露摇头,然后小声说:叫我妈妈来给我买吧。
秋露不记得妈妈的电话了。我拨通了秋露爸爸的电话,说过三五句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尖声地叫,电话便挂了。我打电话的时候,秋露低着头瞅着脚。
一天,我正上课,保安敲了门说有人找秋露。有个女人站在警务室的门口,提了奶,女人面目有几分像秋露。我心里很激动,我喊:秋露,你妈来看你了。
秋露起身往教室外面跑,衣角带动了课桌,课桌差点歪倒。出了教室,他忽然停了脚步,愣一下,又慢慢走向那女人。我看那女人蹲下来,和秋露说话。秋露很规矩地站着,垂着头。
秋露回来,我问:秋露,你哭了?秋露说:没有。秋露说:那不是我妈,是我姨。秋露说完,眼泪不争气地流到嘴边。
秋露慢慢走回座位,我看着他,忽然有泪盈眶。
古老的美洲印地安有个传说:人们把自己的心愿轻声告诉手中的蝴蝶,然后将蝴蝶放飞,蝴蝶会告诉天上的风儿,风儿会把心愿告诉给精灵和天使,精灵和天使就能让愿望变为现实。
我多想这是个真实的传说。那么,当蝴蝶飞来,我会告诉蝴蝶:我希望天下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冬天下雪的时候,要让他们拂去孩子身上的雪花儿,把孩子的手捧起来,放在嘴边呵了又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