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喧嚣的江南,林林总总的货运市场星罗棋布,而这家“江东货运市场”以“龙头老大”的规模独霸鳌头。货运市场的后街依旧车水马龙,公路两侧堆满了废弃的货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蚀的味道。
我们时常路过这条街道,总发现一个衣着邋遢的人在废弃物之间穿梭如鱼。“ 哎呦,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不好?”我有点惊诧。不料爱人竟笑弯了腰:“哈哈,你真眼瘸,这是个女人哎。”我定睛观瞧,果然是位女子。只见她一头短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她的肌肤有些黝黑,黑乎乎的双手始终忙个不停。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你看手掌布满老茧,甚至十指被利器“雕琢”得疤痕累累。其实人家长得并不丑,标准的“美人脸”,并浓眉大眼、蒜头鼻子、微厚的嘴唇总优雅地上扬着;你再看她中等个儿,体态丰腴,只是身穿男士的服装,那样式也早已落伍。一双男式的运动鞋大的像一对小船,显然这鞋不很合脚,走起路来竟“啪嗒啪嗒”作响……
她总推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物”:像什么纸箱、废铜烂铁、塑料布或人家丢弃的家电……三轮车的车轮好像炸了胎,总是干瘪着。于是,她只得弯着脊梁、撅起屁股、一步步艰难前行。“妹妹,我这还有一点纸箱。”我跳下车子,忙从车厢里取出一些纸箱递给她。“谢谢,大姐!”她很儒雅地点着头。“我们好像是老乡?我是河北的。”她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嗯,我是山东的。”我有点兴奋,在这如画的江南,听到乡音竟如此温暖。
“其实,你们拾废品也挣不少钱。”爱人一脸的恭维。“哈哈,懂得知足就是快乐的。”她笑得很坦然。是的,难得她的心态如此阳光。“大姐,你的孩子多大了?还上学?”她的眼闪过一丝柔情。“嗯,我的丫头都上高中了。”我被她撩拨得有点伤感:“我好些天都没见到孩子了。”“哈哈,这算什么?我过了年就出来啦,孩子在老家上小学……”骤然,她的眼神黯淡下来,说话有点哽咽。我不敢再和她攀谈,挥挥手跳上车子,心里浸满伤感。她握紧拳头在我不远处晃了晃,笑得依旧很灿烂。
或许我和这妹妹当真有缘,在人头攒动的货运市场里时常不期而遇。
偌大的货运市场洗手间却只有一个,它位于“三号进出口”的附近,是一座很漂亮的二层小楼。一楼的拐角处是家小型的商店,在商店的对面直冲出口处也摆设一张条桌,桌上摆着地图、杂志或小包的卫生纸,在桌子的后面常年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而在男人的身后则是男士卫生间,在这男人的斜对面是一道弯弯转转的楼梯。我们顺着楼梯爬到二楼,二楼也分为两间,里间是女士卫生间,外间的左手边是洗手池,右手边则是一层台阶,台阶的面积不大,也就十平方米的样子。在台阶的中央“设”有一套铺盖,那被褥有点破旧但还算整洁。“奇怪嗷,谁会睡在这里?”我满心的困惑。
有次中午,日头儿正毒辣辣地挂在高空。我急匆匆地推开卫生间的门,猛然回首才发觉那个拾荒的妹妹正躺在台阶上酣睡,那双小船似的球鞋则丢于一旁。此时,卫生间里幽幽地散发出或浓或淡的味道令人作呕,偶尔几只讨厌的苍蝇在头顶哼唱起舞。或许妹妹太疲乏,竟“呼噜呼噜”地打着鼾,睡得如此香甜像个婴儿。我蹑手蹑脚地从她身边走过,一丝酸楚莫名奇妙地涌入心坎……
说来也巧,有一次我低着头满腹心事地爬着楼梯,眼看爬到二楼,忽然有一人挡住我的去路。楼梯很狭窄,不到一米的宽度。我只得躲到一侧让对方先走下来,谁料她也和我同方向躲闪着,故意捣乱似的。我们不觉得为这份“默契”尴尬起来,仔细观瞧彼此竟异口同声喊了句:“真巧!”原来那人就是拾荒的妹妹。“哈哈,大姐好。认识一下,我叫莲儿。”她笑得依旧很灿烂,我这才发现她的酒窝真好看。“莲妹妹好,我是晶儿,缘分嗷!”我向她伸开双臂想抱抱她,不料她一脸绯红地往后躲闪了下。只见她沉思了一会,然后很优雅地抬了下手:“大姐过来坐坐?”于是她登上台阶,先铺平一层草席,然后一层层铺好大小不等的褥子,再将一床洁净的毛毯铺在最上边。这位莲妹妹犹豫一下,随之弱弱地问了声:“如果大姐不嫌,过来坐坐?”我一屁股坐在那毯子上,别说那褥子很干净也很松软带有一丝淡淡的阳光的味道。“莲妹妹长得蛮漂亮,干嘛女扮男装?”我很“事婆”的问着。“哈哈,漂亮什么?大姐开玩笑了。我一个女人在这儿住,这个样子最安全不是?”她大笑着,眼里闪过一丝哀伤。
又是一个傍晚,我依旧去洗手间“做客“,无意间发觉那套铺盖已被卷成一团。当我走到楼梯口,忽然看到莲妹妹站在不远处,只见她上身穿一件乳白色的汗衫,下面穿着一条宽松的军用裤,此刻的莲妹妹真好看,恰似一朵傲然绽放的白莲。而那个卖杂志的男人正一脸坏笑的、色迷迷地瞅着她,并啧啧地叹息着:“莲儿,你整天干这低三下四的活,哥哥帮帮你如何?”我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你看他头发有点花白,个头不高,身材有点瘦削,穿着还算讲究。只见他的那双小眼滴溜溜乱转,舌头来回舔舐着嘴唇,眼神死死地“粘”在莲妹妹那高挺的胸膛上。我一怔,忙躲在楼梯口不知所措,心怦怦跳个不停。只听得那男人很放荡地大笑着:“哈哈,晚上哥哥陪你洗个鸳鸯浴,再给你买几件时髦的衣裳,以后有哥哥‘罩’着,你就用不着在这风餐露宿甚至闻臭味了……”我的心顿时敲响了鼓点真想跑到他跟前,赏那老家伙几个耳光:“姥姥的,亏你活这么大岁数?”忽然听到莲妹妹的怒吼声:“滚蛋,你这东西。我用不着你可怜,我的钱干净着呢。”此时的莲妹妹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烁着泪花,浑身颤抖着,嘴角亦微微抽动着。只见她一个箭步跑上前,抓起桌上的书刊向那家伙抛去,书儿像雪花飞飞扬扬,砸向那人的头顶。
那男人很意外,也很尴尬,一丝红晕爬上脖颈,只见他一边抱着头,一边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莲妹妹擦了下满脸的泪痕,高傲地抬起头,推着她那辆干瘪了车带的三轮车迎着阳光走去,那抹阳光依旧灿烂,照得尘世金灿灿地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