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姐姑是我童年时的一个孤寡老婆婆。时至今日(她去世已二十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她确切的姓名。就象《红楼梦》中尤二姐、尤三姐一样,“兰姐”可能本来就是她的名字。由于她兰姐姑年龄较大,大家都习惯叫她兰姐姑,而且不论辈分高低都这么叫,渐渐地“兰姐姑”就几乎成了她的名字了。只有那些讨厌她的人骂她时才把后面的“姑”字去掉,并在前面冠以“老”字以解胸中之恨。
在我记事之初,就感觉到她的奇特:她是我唯一见到的整天自言自语的人。她只身一人生活,她的自言自语可能会使她不致寂寞,我想;但是听母亲说她的这一特点可能与她丈夫有关。还很年轻时,她的丈夫就参军打仗去了,有的说是参加了解放军,有的说是参加了国民军,总之一去便杳无音信。是思念使然,还是因为孤独难耐,她患上了自语症。
她的丈夫应当是个长相很好的男人,母亲说,因为她常常会对着我家堂前的毛主席像发愣,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会喃喃自语地提起他的丈夫。其实她丈夫的英俊还可以从兰姐姑本身得到一定程度印证,虽然年龄很大,但是她的五官轮廓依然隐约让人联想她年轻时的美貌。尤其是当她常常捧起自己的小脚仔细端详时,那标准意义的“三寸金莲”,似乎已能很大程度地印证她少时的风采(关于女人小脚与其气质之美的联系,辜鸿铭先生是有过论述的)。
兰姐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五保户,她有一个远嫁他乡名叫秀淑的女儿。但是,她的女儿很少来看她。因此,生产大队还是给予了她五保户的称号,不过,习惯自力更生的她却很少接受生产大队给予她的任何待遇。她的要强一度让我感到敬佩,但同时又很不理解。她每天很早就起来,到野外去弄野菜和采摘柳叶。野菜是她的主食,柳叶是她洗眼和美容的特殊材料(现在实在不好解释其中的科学道理,但是在那个点煤油灯熬夜过日子的年代,她视力实在好的让人惊讶这却是事实)。
她很会做饭,她用野菜做的粥总是散发出一股特殊香味,让我垂涎欲滴。她看到我眼巴巴盯着她时便会主动给我盛上一碗,为此,我常常被母亲臭骂,并被强拉着走开。然而我还是变着法子来拜访她,之所以这样,并非单单为那香喷喷的野菜粥,还在于她常常会为我准备的礼物——红枣。每当刮风下雨,院子里的枣树上都会多少落下几颗枣,兰姐姑会准时出来给我拾枣并收藏起来,等我去领。
“林子,猜猜看,这次我手里有几个枣子?”她把手背在后面,笑着对我说。我对她的问题从来不感兴趣,总会绕过她的身去把枣子从她手里抢过来。看着我洗都不洗就把枣子一个一个丢到嘴里,被我战败的她便开始对着我微笑。
印象当中,兰姐姑是个铁人,从没有得过病。仅有的一次卧床休息是因为下大雨屋子部分坍塌,她被屋顶掉下的椽子砸破了头。但是,这样如此健壮的老太太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那时我在外住校念书,一个星期天回家,母亲说兰姐姑没了。其时她已被埋入地下好几天,我赶回家时一切都已平静,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能压根就没有太让人惊动)。我偷偷看了她住过的简陋屋子,算是为她送行。
今天妻带着女儿上街,顺便买回来一些枣。我洗几个放在嘴里,不自觉突然想起了这位离开我多年的倔强要强的老人。打开笔记本来写这篇有着特殊意义的文章时,我的心里已是湿漉漉的,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