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按习俗回娘家,路上车辆都欢笑着向前疾驰,我也坐在车上,老公开着车,面色严肃,我想大概是怕有哪位兴奋的姑爷控制不住情绪撞上来吧。窗外,公路两旁的村庄进入视线,一水儿的红瓦白墙两层小楼,有的能看到朱红大门紧闭,偶见有乡亲抬手敲门隔门相呼。不错,乡村真美。乡村,这,这还是我记忆中的乡村么?欣喜之余,一抹怅然从内心飘出,又随着汽车的飞驰飘出车窗,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行至大堤口,车速渐慢,长长的车队,如一只只蜗牛,拥堵在大堤的十字路口,过了大堤就到我娘家了,大概是都着急早点到家吧,原本的双行道变成了单行道,车主们你追我赶,见缝插针地往前挤。还有一些小电动车仗着身材娇小钻空前行,不一会儿,路被堵死,几乎无法动弹。车一挪一点,一挪一点,半小时没挪出五十米。心急难耐的我决定下车步行,让孩子和老公随大部队慢移。
下了车,我沿路边攀堤而上,一边走一边拍下车辆拥堵的照片发到朋友群里。附言:回娘家途中遇堵车,本人步行中。马上就有朋友调侃: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我哑然失笑,回之:没有鸡,没有鸭,身上没有胖娃娃,脚下生风往前走,赶紧回家看爹妈。
调笑之余,不由想起十几年前抱娃串亲的一幕。那年春节大雪围门,闺女刚刚一岁多,老公推着一辆老自行车,带着一个提包,里边装了两挂香蕉几个苹果,那是我们走亲的礼物。我把闺女从头到脚用毯子蒙住,抱着出了门。婆家离娘家四五里地,中间要翻过大堤和小堤。抱着一二十斤的小肉墩,不一会儿我就气喘吁吁。老公把车扎在雪地里,接过闺女,我俩替换着,走到娘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看看身边毫不动弹的车队,估摸着顺利通行至少也在两小时之后了。那时候雪路泥泞,徒步负重而行,如今公路平坦,汽车代步,怎么用时反倒是一样的呢?
我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走到了大堤上,堤岸东侧,一座小桥架在大堤小堤之间,桥的那头,就是我的村庄,我从小生活的地方。走到桥上,极目远视,桥下小河蜿蜒远去,河水清浅,不见水草,远处停着一艘挖沙船,大概是过节的缘故,船只是静静地停在那儿。画面静谧而空灵,但是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我忍不住又拍了一张照片,传到朋友群里,马上有朋友赞叹,好美。美么,我皱皱眉,大概是朋友没见过它年轻的样子吧。
小时候,这条河承载了我所有的美好记忆。
那时候的河水比现在还清,幽幽地泛着绿色,犹如一条彩带绕村飘动。仔细观察,时见鱼虾嬉戏。到了夏季,我和我的小伙伴带上自制的粗糙网具,站在岸边浅滩,把网扎好,河水亲吻着我们的脚踝,时而有欢呼声传出,大家伙儿就会呼啦啦围上去欣赏小伙伴的战利品,然后又四散开去等待自己的收获。那时候哪会想到鱼虾会被吓跑之类的问题呀,一个个小脸晒得黑红,奔跑的水花快乐地跳舞,笑声银玲似的回响在小河上空。
偶尔见河心有浪里白条闪现,小伙伴们张大嘴巴惊呼,好大的鱼。一旁大人听见笑笑,一群小傻瓜,那是水娃子,人家水性好,能捏着鼻子在水里憋气。果然,一会儿就见有黑头露出水面快速地向对面移动。我们这一群小的心里羡慕极了,都盼着自己长大也能收获赞叹呢。
河岸两侧和小河中间的土丘上水草丰茂,里面藏着美丽可爱的水鸟。有时,我们就趴在沙滩上静静地听水鸟唱歌,偶尔与胆大的水鸟嬉戏,好几次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等到被家里大人找到拧着耳朵拎起来,一个个脸上哈喇子粘着沙粒,傻乎乎地跟着大人家去了。
堤畔也有好东西,我们称之为毛毛,上学前的空档,我们会相约去抽毛毛,在杂草中寻找,嫩嫩的毛毛芽,一咬一口甜汁,那种带着草香的甜味在舌尖盘旋,让我们沉迷。终于有一天,我们沉溺于毛毛的嫩甜之中忘记了时间,待回到学校一人挨了老师一板子,然后垂着小脑袋,排排站在教室外,偶尔交换个眼神,却不敢言语。
冬季,河面成了冰场,男孩子们就站在冰上滑行,胆小的女娃子坐在翻转的凳子上由哥哥姐姐拉着前行。我们这儿是没有什么雪橇之类的东西的,大多都是把凳子翻转过来放冰上,有条件的可能就用木板做一个简易的木车,虽然简陋,但孩子们都玩得不亦乐乎。
春季的野花秋天的果就不再说了,在我的记忆中,一切都是完美的。
这一切仿若就在眼前,但又确实已远去,村小学早已搬迁新址,不见旧日踪影,河面上只见一只挖沙船停在那,让你能想见它平日轰鸣的样子。我的小河已变了模样,我的村庄也在不断的变化着,村庄应该是变好了吧,公路,小楼,自来水,方便而实用。
不一会儿我就进了村,节日的气氛似乎还在,我设想好的祝福却没送出去。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着春联,却不见有人在门口欢迎客人。我刚结婚那几年回娘家,一进村,一街筒子人,都乐呵呵地打招呼,有叫大闺女的,有叫大侄女的,嘘寒问暖,好不亲热。待走至自己家中,已是一身暖意。这会儿楼房盖起来了,院墙拉起来了,多气派,多舒适啊,可惜这距离呀,也远了。
当年住瓦房的时候,大部分人家没有院墙,就算有的拉了院墙,大门也常开着。走家串户,你来我往,方便而亲近。每到吃饭之时,三三两两端着碗出门,村东头大柳树下一聚,就拉起了家常,有时互相交换菜来吃。还有小孩子,自家的饭再好也不愿吃,跑到人家的跟前要饭吃,东家喂一嘴西家喂一嘴,不一会儿吃个肚儿圆圆就跑开玩去了。想起来真是温暖呀!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我记忆中的村庄啊,估计是回不来了。是啊,有舒适的楼房谁会住瓦房啊,就是我,也不愿呀。人总是矛盾的综合体,既享受着科技经济发展的福利,又怀念着原始淳朴的温情。难道没有能中和的途径么,那飘走的惆怅似乎又想回来了。
按照习俗,走娘家的闺女要到各位亲戚家里拜年,我是家里的老大,就领着妹妹们转了一圈,各家一阵寒暄,也见了几个平时很难见到的亲友,跟着的两个孩子收获了满满的的核桃和糖果。这时,我终于有了点过年的感觉。也不知以后会咋样啊,跟过来的两个孩子大的才四岁,再大一点的,都不愿意出来要核桃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姐妹谈到孩子的亲事,说闺女一定要找县城有房的,就算乡下家里有楼房也不行。我心说,难道这闺女是天仙,要求这么高?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原来在县城有房已经不是个别人结亲的条件了,而是乡村的普遍要求。谁家有几个儿子的作难死了。我就想,大家都到县城去了,我们的村庄怎么办,难道仅仅让那些老人们固守阵地么?
我的老父亲已经71岁了,我弟弟在县城也有房子,老父老母却不愿住在县里,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村庄是他们一辈子生活的地方,这里有他们的奋斗,有他们的坚持,这里是他们人生的见证。故土难离呀,这里是他们的根。
这里也是我的根,在高楼林立的都市生活,我总是在某些夜晚忽然犯病,犯一种思乡的病。我总是在脑中把我的村庄翻来覆去地回忆,回忆它的干净单纯,回忆它的舒缓甜美,慢慢地心底的焦虑就会消失。村庄之于我就是良药。或许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良药,在这繁华的世界里,可能还有很多,如我一样深深怀恋着村庄的人。
回到家中,忽然想到另一朋友传的一张照片,山野之中的农院,静谧而古朴。一友人评价:我们总有一天会发觉,累了一辈子,最终要的还是这种回归。而我当时写的是:原始风情,不染俗世繁华,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静享遗世美好,抛却嗔痴贪怨,越简单越幸福。
我想,对村庄的怀恋大概也不仅仅是乡土情结,大抵也是因为村庄满足了人们的某种心理期望吧。我希望,我的村庄永在,即使只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