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奶奶,我总觉得是亏欠了她的。
每次去看她,也不过匆匆半日。偶尔过夜,她还被我震天响的呼噜折腾d得彻夜难眠。而在一起最久的一次也不过七天,那是她走了,我去奔丧,可惜她是看不见的了。没能给她一个像样的孙媳妇,甚至她都没有喝上孙媳妇敬的酒,没有受过孙媳妇磕的一个头。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认清孙媳妇的面容的时候,我的那个家就散了,我没能遂了她的愿。我常常夸耀自己会做饭,可是却没有为她做过一次,哪怕是一碗清水面条。
每每在她的坟前,我是不敢靠近的,因为内疚让我无法上前。
其实,我与奶奶是不太亲近的。以前总是住在姥姥(西北方言:外祖母、外婆)家,即使来这边,也会成天缠在太太(西北方言:曾祖母)身边。说句很不孝顺的话,现在我都回想不起来奶奶的容颜,幸而身边还有一张她的照片可以让我怀念。
在我的记忆里,太太辞世以后,我才开始注意到奶奶,也许是因为年岁增长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在一起相处确是很久了,我才发现她已经真真正正的成了一个苍老的妇人。干瘪的嘴角,寥寥无几的牙齿,皱纹密布的脸,惨白的稀疏的头发,干枯的让人心痛的双手。唯一让人安慰的,就是她身体还算硬朗,不会经常性的患一些疾病让人揪心(也许是我不常在她身边,不知道)。
记得那时的她还是常常下灶房做饭的,冬天还会背来干驴粪、包谷杆儿烧炕。她还穿针引线缝缝补补,走亲戚串门的框框都是她用酒盒子改装的,很结实,也很实用呢。我心血来潮的孝敬了她一次,还是在兰州上大学时用生活费给她买了一双手工棉鞋,结果太小,不能穿。后来是拓了她的鞋样去,才换回一双合脚的。那足足让她欢喜了好一阵子,可就是看看,舍不得穿。现在想来,心里还是酸酸的。记得父亲出差带回来一方真丝手帕,让我交给奶奶,她没敢摸,说是手粗会弄坏,留着有一天走的时候带上。那手帕现在是在她身边了,可是她始终没摸过。
奶奶说:“我是爱好的。”我一直不明白,怎样才算好。现在想来,那个好不是什么珍馐佳肴,绫罗绸缎。在自己是要整整洁洁,利利落落,硬硬朗朗,要有精气神。在儿孙是要勤俭持家,家家和睦,兄弟姊妹相亲,长幼互爱,待人要真心。不必什么大富大贵,各个没病没灾,平安就好。奶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用“我是爱好的”就把什么都说透了。而那个好字归结了她一生的为人。因为爷爷常说:“你奶奶是个好人!”
直到有一天,奶奶再也不能下炕了,吃喝拉撒都要有人伺候。她说:“唉,人活成这样了,做啥要人伺候,麻木忒(tèng)[西北方言:含有烦的意思],不如早些死了算。”那时,我看见奶奶流露在外的一丝烦躁。其实她是个很要强、很乐观的人,事事愿意自己做,不想麻烦别人,遇事也总是往好的方面想。她还在我离婚后叫姐姐带话让我回去,亲自宽慰我,忍受着我的呼噜整整看了我一晚上。那段日子,最常听见的就是:“超(ch?0?0o)子(西北方言:傻瓜、傻子。此处含有长辈关爱的口吻),一个人不能过。你年轻轻的,再寻(xíng)上一个好的,女娃娃多得是,成家过日子,屋里人心愿就了(liào)了。不是(西北方言:不然的意思)以后孤(gù)的咋么呢?”是呀,孙子没着没落,孤身一人在她看来就不好了。
再到后来,就是余光中诗歌里说的那样,不过要改个词,“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茔/奶奶在里头/我在外头……”也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头就又添加了一份情思——乡愁。于是那个并不富裕,人口现在也不多,很少在我梦里出现的小村庄,还有那个大门朝北的院落就都装进我心里,还扎下很深很深的根。也许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小时候时常问爸爸家在哪里,爸爸说家在甘肃。回到甘肃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以为到家了,可爸爸说家在那个小山村,那里有她的奶奶、父母、叔伯、姑舅、兄弟姊妹和子侄,妈妈的家就在河对岸。
是的,那就是家,奶奶已经给了我答案,用她无数次摩挲我的粗糙的手掌,用她慈爱的笑容,用她不多的言语,用她一身整洁的衣着,用她至今还暖暖护着我心口的爱。找到家的感觉真好。
感谢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