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雨季结束后,气温急切之间无法回升,就像大病初愈的人,体质弱不禁风。这让我在晚上值班时感受到深秋的风是如此具有穿透力,撕扯着我的制服,保暖衣,厚毛裤,这些在别人看来过于沉重的铠甲,在北方的子夜过后便恍然若无。北风溜溜地掠过面颊,穿透身体,继续着它的南行之旅,而我们在寒风中瑟缩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恍惚。在这车水马龙的收费站,一眼望不到头的灯光让我们的身体禁不住抽搐。我们的手势和单薄的身体在车的夹缝中显得那么渺小与微不足道,而我们声嘶力竭的口令被淹没在机器的轰鸣中。
每隔三天我就要去值一次这样的夜班,继续这样的程序,白天的温煦与夜晚的寒风形成如此巨大的反差,在北方的这个季节,实在是无法预料,甚至无法正常地穿衣。所以每当早上下班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同事们总是狼奔豕突地奔跑,恨不得一下子窜回被窝去。即使穿着厚如我者,亦不能保持足够的镇定,急切切钻进食堂吃早点加温。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北方的四季很分明,不像南方一年四季缠缠绵绵温不吞吞的,很难界定四季的区别,北方的天气很少有像前一段时间这样的细雨淋漓,大多时间是晴朗干爽的,即使下雨也是急火火地下完了事,像北方人的脾气一样。前些年也去了南方很多地方,虽然是走马观花,但对植物的印象还是很深,大约细密柔软和色彩绚烂的因素占主导,这大约也是茅盾之所以能写出《白杨礼赞》的动因吧。
时间已经进入仲秋,经历了一场漫长秋雨的北方的植物很快地开始落叶,满眼都是无奈的蜡黄,繁华落尽的寥落,虽然文人们对这个季节极尽赞美之词,但我终觉其凄凉与落寞。即使有美,也是凄美,是回光返照式的挣扎。我并不欣喜于这不亚于春光的姹紫嫣红,反而看到的是即将上演的寒风凛冽与飞雪飘举。兴许是杞人忧天的多余,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的悲哀。但我看到的,也不全是这些伤感的东西,我更喜欢欣赏的是庄稼的长势良好,瓜果的满园飘香,这并不表明我有口舌之欲,而是出于自己在农村生活的深切回忆。对现在人生存状态的一种深刻忧虑。这不是标榜自己,我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的农村生活,随便什么时候,恶劣的气候条件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庄稼会怎么样?而不是去欣赏它的壮观或感叹它的奇异。长时间不下雨我就会担心庄稼会不会旱死,下了冰雹我会担心果蔬的收成……根子里我还是个农民,我不以为耻。
但我并不是全无情调的人,我也会计划一趟旅行;会细心地体会天高云淡的静谧与浩大;会长时间注视楼下光秃秃的柿子树上最后一颗柿子,最后一片落叶;会在一个晚秋的清晨顺着某条山沟去聆听寒蛩的鸣叫,感受巨大的寂静;我多么希望在秋月高挂的夜晚,体会与三五友人喝酒、品茶、聊天的惬意;甚至对清扫落叶的人和对清扫冬天积雪的人有同样的愤懑,因为他不仅是扫走了一丝情调,而且扫走了满地的阳光。
其实说到底,秋,不过是一个季节,一个时间段的代名词,并不具备表情达意的功能,但文人雅士赋予它的内涵却无穷尽,这大约是和他们的人生经历有关。他们总是要联系到人生的际遇以及人到中年阶段的某些体验来描绘秋天的体征,让其具有了生命的活力与丰富的表现力。但秋叶的绚丽与它们迅速的坠落如果联系起来,你会想到什么呢?是人生的短促还是轮回的无奈?
这么多年以来其实很少有时间来体会秋天的风采,季节在我们可怜的忙碌与漠视中悄然逝去。当又一个秋天来临,当我们看到朋友的白发如旗时,才突然觉得这不舍昼夜的流水一样的韶华已经远离我们,才会发现镜中的我也早已添了些许白发,多了几丝皱纹,满脸的沧桑与疲惫。我苍白混乱的年轮也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但我的手空空如也,我的心空空如也。许多的荒唐与失败的经历已经使我不再具备年轻人的竞争力,我是要这样平凡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了,所以我的心态变得平和,愉快,不再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努力,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为了自己悠闲雅致的老年生活去贮备基础的。也许,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为自己活着,才可以体会到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才会在人生漫长的旅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
记得前些年我总是要在报纸上电视上关注秋天哪里的红叶最漂亮,哪里的风景最迷人,总是在旅行社的地图上构建自己虚无缥缈的旅程。在生活的琐碎与忙碌中,这一切都已经淡淡远去,剩下的只有在论坛上对网友们摄影作品的欣赏与感叹,在这来自天国一样的美丽景色中度过许多惬意的时光。但这意淫一样的快感终使人有些怏怏不乐,我的灵感已泯灭,我的眼睛已迟钝,我的相机已锈蚀,我的脚步已迟疑,心却游于万仞而不归,悲乎哉!又到一年深秋时,此时却没有更多的感触可以抒发,没有更多的快乐可供咀嚼,唯有用这慵懒的文字,来记述这落寞的人生,而这记述的过程,却让我充满淡淡的温情,为我曾经的冲动,为我曾经的激情,为我曾经的荒唐,也为我曾经的失败,找一个籍口,忘却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