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脚奶奶》的散文
小脚奶奶
文/王曦峰
昨晚我又做梦了,梦见了小脚的奶奶。
奶奶离开这个世界已十年了。一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却总能在梦里见到奶奶。
爷爷是个文弱的书生,七岁便失去了父亲,与曾祖母相依为命。奶奶过了门便当了家。爷爷喜欢眯着近视的眼睛看书,闲暇时用野菅草那如芦苇花絮般的枝干扎成笔,在每天饭后去习字。习字其实很简单,一个破旧的缸子,盛满水,用自制的毛笔在土墙上反复的写,王羲之的、怀素的、张旭的、于右任的、颜真卿的,谁的都去临临、写写、画画。小的如拳,大的如斗。一堵土墙被爷爷蘸水的笔刷的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裂纹。儿孙们也会在这个时候去凑凑热闹,你一笔,他一划的跟着写。奶奶从没有埋怨爷爷,虽然不识字,却也常常会跟着评论那个写的漂亮,那个划的蹩脚。那个时候就成了全家人最快乐的时刻。后来叔伯们成家分开住了,我们作儿孙的也常常在饭后去写写划划。奶奶这时就给这个孙子一块馍,给那个孙子找块糖。凭着这支笔爷爷一辈子当教书先生,作公社记工分的,是周围有名的文化人。别人下地劳动,他老人家便在梯田埝上刷标语,在房前屋后写磨盘大的“农业学大寨”。奶奶便成了家里的掌柜的,一家老小吃的、穿的、用的,事事都得由她安排。
爷爷六十岁那年得了高血压,奶奶自然成了爷爷的保姆。每天要按时把土炕烧热,照爷爷的口味做饭。烟熏火燎,皱纹里烟熏的痕迹,洗也洗不掉,皱纹便愈加深了……
爸妈叔伯都说奶奶照顾我到两岁多,好让爸妈去公社挣工分,我却没一点印象,似乎很没良心。我只记得,奶奶总会在冬日的正午,坐在太阳地下用热水泡脚,小脚的神秘才会在子孙们的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双看罢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小脚。长长的裹脚慢慢的解开,露出高高隆起的脚背,如果不是与腿相连,你能相信那是脚吗?短小的再也无法短小,比起三寸是有些差距,但与奶奶那一米七的身材实在难以相称。踝关节那凸起的骨头更是显眼。没见了脚趾,只有脚面。奶奶把洗好的脚常常搁在腿上来修修。四个萎缩的.脚趾紧贴在脚心,满是老茧,早已失去了脚趾的模样,孙儿们却如同参观奇异的景观,奶奶不时掰掰这个,摇摇那个,似乎那不是长在自己脚上的趾头,而是多余的枯枝干柴。笑眯眯的眼神确乎没有丝毫的痛苦, “那年月都这样,谁家女子不杀一般的哭个十数八天。别嫌我的脚难看,要在以前那能让人看呢!”
我惊讶,奶奶就是用这样的双脚颤巍巍地走了一辈子,走完八十年的岁月。
奶奶最疼的是父亲。那晚,冬的夜早已闭上了眼睛,黑咕隆咚的,父亲去和三叔喝酒,母亲也已钻进了暖和的被窝。奶奶从屋里抖抖索索地摸出了门,倚在门框边,完全是MTV《白发亲娘》里的画面,不时探头去看漆黑的夜色,叮叮当当、进进出出了好几个来回。母亲放心不下,又起床催她睡觉。没想奶奶生气地说:“你没看人回来了没?”固执地一直等着。终于,她似乎确实有些怒了,撑起拐棍出门了,循着父亲的声音找去了。要知道去三叔家须爬上一丈有余的乱石阶,奶奶就那样爬到了。也不知她爬了多久。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不是奶奶脾气大了,而是她实在站不稳。撞开了门,就倚门而立,“你把我的心就劳干了。”奶奶喘着气,这话分明是对父亲讲的。三叔、父亲忙站起身搀着她老人家。就这样,三叔掌灯,父亲把奶奶背回我家。从此父亲再也没夜里出过门。父亲曾对我讲,“我想不出你奶奶是咋爬上石阶的。”父亲说话时有些哽咽。
我工作离家稍远,每周能见奶奶一次。一到家,奶奶便用她自己的最高礼遇——糖水泡馍为我“接风”。我要狼吞虎咽地吃了,她才会高兴。奶奶不在乎穿体面的衣服,也不讲究吃喝,却喜欢我每周给她买的油糕。酥软的油糕在奶奶那没牙的嘴里,一会就变成了甜甜的口水。
奶奶以前和爷爷住,爷爷去世后住到我家,却从不串门,说是要看好家门。许多村里的老人喜欢常来走走、聊聊。若有人说“你老享福哩”,她总有一成不变的回答:“好,啥都好,儿子好,儿媳好,孙子也好,就是不能干活了,白吃白喝,有啥用?光给孩子们添麻烦。”听起来唉声叹气,其实脸上满是幸福。
奶奶是在那年腊月二十七晚跌跤的,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奶奶这一跌竟再也没起来。
躺在炕上,奶奶一直迷迷糊糊,能认识的唯一的人竟是我这个不孝的孙子,满地的儿孙,她只对我的问话应声。疼呀、饿呀、起呀、睡呀,翻呀,简单的词句,只告诉我和父亲。不想父母却也同时感冒了,一家里两个人打针,一个人挂吊瓶,一直被宠着惯着的我突然成了顶梁柱。买药、请大夫,做饭、洗涮,我都得安排了。
除夕夜,在父母的指导下包完饺子,我坐着看热闹的春节晚会,心里却一会也不踏实,不时去看看奶奶挂着的吊瓶。奶奶那眯缝的双眼却愈来愈迷茫,仿佛她要在这辞旧迎新的时日离开我们,我真有点惊慌,不得不告诉已感冒好几天的父亲。父亲急忙坐起,一会摸摸额头,一会摸摸脉搏,一会喂口糖水。
坚强的奶奶是不愿在这喜庆团圆的日子里离开的,初一一大早,奶奶竟精神多了。
她望着窗子说:“过年了,是不是...下雪了?”
我爬在她的耳边大声说:“下了,大着呢。”
“下了好啊,瑞雪兆丰年吗?”跟爷爷生活了一辈子,奶奶也能说句斯文话。
“奶奶,吃饭了,尝尝我包的饺子。”我艰难的扶奶奶起来吃饺子,她不住的夸奖,“今儿的饺子就..就是…好….软软的…香….嗯….“
奶奶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春节竟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不过她却很快乐……
春节后,我去上班了。还不到一周,一日,隐晦的天气中夹着丝丝寒风。好友骑摩托车来了,见面就一句话,“去请假吧,家里叫你回去。“我没多言语,不祥的预感已袭上心头,跨上车便回了家。
家里,素幛白纱,奶奶已经去了。我却不知道哭泣,只觉得心里冷冷的。父亲拉过我说:“你奶奶是昨晚走的,躺在我的怀里。”我不知道父亲是在解释,还是……反正奶奶去了。奶奶躺在冰冷的床板上,面色青灰,嘴微张着。除了那面色,一如往日睡着时安详的模样,一双小脚露在被单外面。
疼我的奶奶去了。
好久了,我忙忙碌碌,多数时日已不会记得小脚的奶奶。何时在梦中见过也早已忘记了……
梦中的奶奶依然拄着拐棍,小脚的步子竟很利索,脸上挂着笑。我不知奶奶会在梦中走向何处……
梦中,小脚的奶奶却还在走着……
梦中,小脚的奶奶恐怕再也不会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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