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难免尴尬散文
一
中师刚毕业的她,十七岁,一袭时尚而不张扬的藏蓝色旗袍短裙与她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相映成辉,一条俏皮的麻花辫斜搭在腼腆的笑窝旁,出水芙蓉般地叫人怜爱——可惜那些“怜爱有加”的热心人一张口就是以婚姻做工作安排的筹码,让未染尘俗的她一直摇头。结果,她便从从省城一路滑坡,分配到了莽莽的大山深处,揭开了青春华年的序幕。
如果用无怨无悔来描述她在大山里的日日夜夜,无疑很崇高,很伟大。但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从小在书堆里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地贴完了一张又一张奖状,她的心无疑被抬到了云天的九重之上,这个现实带给心还在象牙塔里浪漫着的她真有那么多的崇高与伟大么?
一群刚入校门的山娃子:这个哭着鼻子要妈妈,那个孩子身上都是屎尿,还有两个打翻在地上……就算以前实习过,也没这么严重的,她学的只是幼师,哄着孩子唱唱跳跳一二十分钟就够了。现在呢,得收齐家长们的学费欠款,得管好孩子们的学习,语文,数学,音体美,一人全堂包,啥都得操心。
从书虫立马成为五六十个孩子的班主任,这可不是变戏法那么简单那么轻松的!青春里的第一道坎,就那么尴尬地横在前面。
但是,尴尬又怎样,抱怨再多,于事无济。只有咬牙切齿地忍,只有不要小命地拼。
很多个白日请教老行家,四下里家访;很多个夜晚攻读教案,翻看教育杂志;很多回接受公开课,挑战自我……一次一次低下高傲的头,忍住卑微的泪,将尴尬的坎跨过去一道又一道。
某一个夏日的黄昏,她家访回校,一个人急急走在荒无人烟的山谷里。忽然大雨瓢泼,电闪雷鸣,行走在这样的雨季,即便人潮如织,你也会觉得孤单如云,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紫伞,看那雨线不停泻落,脚底已成溪涧。浊水带着暑热无情地进入雪白的跑鞋,脚趾失去了玉脂的光洁,泥沙充塞,扑灭了所有雨中漫步的惬意。只是短短几分钟,雨水顺风就溅湿了腰肢以下的裙摆,寒意开始蔓延。斜披的辫子也沾着雨珠滴湿了她那袭淡绿仿旗袍的格子裙。这样的暴风雨里,一把小伞无法成为庇护神,她干脆扔掉雨伞,仰面朝天,让雨点急骤地敲打她的面颊,又淌成小溪顺着脖子流向全身,深深的孤独软软的脆弱将她化成了一朵雨中湿云。
只是一刹那,她又拿起雨伞,奔跑在茫茫的雨幕中,仿佛轻捷的雨燕,散发着蓬勃的力量。
二
一班的鼻涕虫还是降服了,公开课也红遍了整个大山,在孩子声声的眷恋里,书虫还是成功转型为山娃们最亲爱的老师。
只是,这里交通太差,很多个周五与星期日,不得不一人留守学校。
这是一所在乱坟岗上砌成的学校,周围除了山,还是坟,见不到山民的房子。那竹林深处倒是有很多猫头鹰,夜里“快哭——快哭——”地催人悲苦,到了子夜,它们也会化作冤魂似的长长叹一口气:“唉——”听得灯下独守的女子汗毛倒竖,眼前魅影晃动,连灯光都有了阴森,周身一阵子战栗,立马拉了被子蒙头而卧,恐惧却不依不饶地在黑暗里弥漫,那一刹,泪水是要决堤而出的,偏偏又不肯哼出一声来。
其实最大的恐惧,并不是这些孤坟夜啼。那些半夜拨弄门闩的男人,才是让女子最为恐惧的活鬼。
早就有种种的传闻说,某一年的外乡女教师,半夜的门被拨开,惊慌而逃,差点失身。还有某个山里男人野性发作时,连七十岁的老妇人都不肯放过,当场按在玉米地里。她是把清白看得比命还重的女子,很是害怕平日里拿龌龊眼光不停上下睃她的男人。独自留守学校的周末,她总是早早洗漱完毕,闭门不出。尽管白天出门都是立即关上的,生怕有坏男人趁机溜进去,她还是会拿着电筒小心地照一照床下以及房中每个角落,确定安全以后,就放一个盛满水的铁桶紧贴着门,上面还斜倚着一个圆圆的铁脸盆。这样,万一有歹人拨开门闩,一推门,重重的桶子可以挡一挡,而盆就会哐当哐当地滚下来,给熟睡的人儿报信,让她可以迅速拿起枕旁藏着的棍子将歹人一棍打倒!这样小心翼翼把自制的防狼机关都布置好了,躺下时,她还是觉得那道门上似乎有很多的刀尖在拨动,毛骨悚然,不敢深睡,真怕脸盆滚落下来自己都不知道。
三
这种孤坟乱岗的阴森,终久导致了一场被鬼亲吻的梦魇。
那是一个周日,偌大的学校依然只有她一个人在黄昏前抵达。两层楼的房子除了迂回的走廊,斑驳的土墙,呜咽的阴风,实在没有谁可以陪伴她。就算已经在这里独自呆过了很多次,止不住的`惊惧依旧无声无息地飘来。
当黄昏悄无声息地带走一切光亮与喧嚣后,独守在这座大校园里的女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插好门,和衣躺下,但求渐入梦境来驱赶这无边的恐惧。
这一夜,梦中的她突然觉得很窒息。明明在无边的黑暗里下坠,偏有千钧压着身,不容你动弹,不许你挣扎。于是她张开嘴,在黑暗里大叫,可是喉咙有棉花堵着,所有的声响都被吸收了还是撕裂了,什么也叫不出来。
身子继续下坠,胸口到脚被沉沉的黑暗压着,甚至能感觉到一双无形的手正死死掐住了她正要抬起的双脚。
她感到一身凉飕飕的,可又是湿淋淋的,冒冷汗了吧,好累好累!
不能松懈,拼着劲跟黑暗挣扎,朦胧里的意志在告诉她:任其坠落,必死无疑!
她仿佛看到了猫头鹰瞳孔里的绿光,听到那狰狞的笑音,感受到压制的力道越来越上,直逼喉管!
“不,信者有,不信者无!我不相信鬼,鬼又怎奈我何?一——二——三——起!”她在梦魇里无声地大喝一句,陡地坐了起来!
四围是黑压压的,她噔地拉亮了电灯,刷刷的白光之下,无边的黑暗消失,好静好静的半夜,好冷好冷的身子,牙齿不由自主地颤抖,磕出了咯吱咯吱的窸窣之音,恐惧似乎还在空气里猖狂。
好险啊,幸亏还有那样的意志,她一边庆幸着,一边伸手摸出了书来。这一个夜是再不能入睡了,汗水混着泪水在书页里氤氲,无声地濡湿这个大山的夜。
值得庆幸的是,此后的大山之夜,竟然再也没有类似的梦魇发生,想来“鬼”真的怕了这个敢拼的女子——阳气太甚,猛过男子,不好亲吻的!
四
在没有扎根大山的旅者眼里,大山是繁茂树木和怒放花海织成的人间天堂,其实只是没有完全了解而已,梁实秋在民国居住的“雅舍”之简陋,她在九十年代的大山里完全体会到了。
滴滴答答的春雨,似乎踩着小诗的轻快,却带给了她平仄难定的困惑。屋漏,用尽了她的所有盛水工具:床前一个大脚盆,叮叮咚咚是最大窟窿滴下的进行曲;蚊帐顶上一个脸盆,滴答滴答是小缝隙漏下的琵琶曲;还有窗前、门角落里不少地方摆放的花钵和水桶,都在伴奏呢。除了办公桌有地儿挪,保持着干燥,偶尔衣柜也会遭受雨水的侵蚀,那些漂亮的衣裙,染上难闻的屋檐水酸味,不留神还能长出霉斑,怎么搓也搓不掉。
跟这些小雨的“诗意”捣乱比,最歹毒要算刚苏醒的山蚊子。还没吃过甜美芳香的人血,饿得正慌,叮上一口,那可是了不得。上厕所也得拿上一把蒲扇,一边小心蹲着,一边四处扇着,不能大意,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就要使大力扇,要不然某些地方咬上一口,化了脓,开刀都不能够,那可真够惨烈了。她原本皮肤水嫩,每年被这种蚊子叮过的地方,都会奇痒无比,长一个大包。大腿上曾经因为蚊子的叮咬,化脓,用了医生的膏药贴着,结果脓包竟扩大比膏药还大——好一个“大馒头“,一般的裤腿都拉不过,只能穿宽松的运动裤。连着打了一周的青霉素,脓包只是奇痒,奇痛。熬不过,她终于还是让医生拿了尖刀划道口子,剜掉那一坨烂肉,之后才慢慢愈合,留下一个铜钱大的疤痕。人见人问,怎么来的,竟没人相信山里有这般的毒蚊,而她手臂与脚踝上,不少的小疤痕都是这种毒疖子遗留下来的,弄得她好生尴尬,仿佛自己真撒谎了似的。
五
孤坟乱岗上的青春岁月,几乎没有一个夜晚是安然的。幸运的是,这样的尴尬也造就了她的机敏,她的沉静。在大山深处的两年里,她没有成为悲剧传闻的主角,给山民留下的是她勤勉的身影和爱心的故事。那些飞扬着悠扬琴声的黄昏,浸染着书香的夜晚,成了岁月里最美的风景。
青春,难免会有尴尬。彼时的恐慌,经年以后,便觉着是一种奇迹般的勇气见证。褪去这些青涩,白荷已经静静盛开,不忧,不惧,亭亭而立,笑靥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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