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劫的散文

时间:2021-08-31

大雁劫的散文

  怀念秋日碧澄似水的蓝天,怀念蓝天里那悠悠飞过的大雁。

  记忆里童年的秋天美丽如画。清风如水,天空似洗过的玻璃,蓝蓝的晶莹剔透。站在寥阔的田野上,总有驾清风飞翔于空的感觉。深秋的鲁西北,田野失去了夏日的葱绿,披上一层成熟的金黄和深红。昨天还漫天飞舞如雪的苇絮子不知一夜间飘向了何方,微风中沙沙低吟的芦苇荡显的寂寥落寞。这时节,你常常可以听到凄婉的雁叫隐隐由蓝天深处传来,勾勾嘎嘎,你应我和,循声远望,便会看见那排列齐整的雁阵由玫瑰色的天地相接处缓缓飘来。最初只是蚊子般的黑点儿,渐飞渐近,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又排成人字,既争先恐后又阵列有序。飞过当头时,仰面你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奋力前伸的箭簇般的长颈,双翼平展像一张引箭欲发的大弓,舒展而有力的地频频拍动……那一刻我心里会充满莫明其妙的感动,深怀敬意地目送它们渐飞渐远,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远空,心也长了翅膀随之遥遥飞去。

  上小学时一篇《秋天来了》的课文被我摇头晃脑地背诵过无数遍,至今记忆犹新:“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老师说大雁是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启程的,鲁西地方深秋时节那儿早已是冰天雪地。山重重,水复复,大雁一路飞来,向南,向南,去追寻梦中的芳草碧水和骄阳蓝天。从老师那儿我知道了西伯利亚,那里的夏天丰饶美丽,处处是密密的森林、静静的湖泊、清清的河流和神秘的沼泽。那儿是大雁的伊甸园,它们在那儿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初雪降临之时就携儿带女飞往水草丰美的南方。千万里征途艰险无数,目标却永不改变。而归途的危险和伤害,不是风雨雷电和饥渴疲顿,却常常来自自喻为万灵之长的人类。

  鲁西北人禀性善良,他们信奉古训,认大雁为义鸟,是忠义信的化身,更是夫妻恩爱的图腾,人人敬之若神,从不加害。四舅说大雁一生只结一次婚,从一而终,一只死了另一只就会孤老终身,成为雁群里地位最为低下可怜的孤雁。大家觅食它得站岗,大家休息它要打更,谁都可以欺负它,它却孤苦零丁无怨无悔依附于雁群,像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那年秋天,姥姥村里一个从前逃荒关外的人回来了。那人原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在东北伐了几年树,嫌累,就扛着铺盖卷逃了回故乡。他呲着一嘴大黄牙,张嘴一口满州腔,大吹大拉,一付见多视广的样子。上年岁的人见他就撇嘴。可不少未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听他云山雾罩天南地北吹的有趣,晚上没事都往大黄牙屋里窜。听他讲他们根本没机会见到的林海雪原;讲他如何赤膊擒虎;如何只身猎熊;又如何撒尿泚出娃娃大的山参王;以及那疙瘩的大姑娘是如何的漂亮大方,如何浪骚开方,都闹死舍活争着要嫁他当老婆,夜里门若晚关一会儿屋里挤的姑娘就没处下脚。把那帮小子糊弄的五迷三道,视他为英雄,唯其马首是瞻。渴望有朝一日也跟他同去东北享享艳福。可这个跑野性的混帐带着那帮不通四六的小子给过往的大雁造下的一桩孽债让村里人至今说起尤感脸红。

  那年初冬,大黄牙引诱四舅他们一伙在村西芦苇荡间那一大片空地中央扎起一座低低的芦棚,四周又饰以芦苇杂草伪装,粗粗看去那就是一堆随便堆放的芦苇。日头西斜时他们悄悄钻将进去,伺天黑南迁大雁在此歇脚露营之时聚而捕之。多少年里南来北往的大雁飞经这里均在此栖身,村里尽人皆知,可从无人生过邪念。即使灾年无收,人们挖草根啃树皮也没想过去捉大雁充饥。可那个深夜,大雁们做梦也想不到这千年的平安之地会灾厄突降,多少大雁落下来就永别了蓝天……

  明月升起时,无数疲惫的大雁家族从天而降,落在那片开阔地上,准备睡个好觉天亮启程。大黄牙和四舅一伙潜伏在窝棚里,屏息静待。他们透过芦苇缝隙眼瞅着大雁不断盘旋而下,在枯草丛中卧地而眠。他们像狡猾的狐狸耐下性子熬到夜半,大黄牙开始故意弄出响动,然后又静默不语。鼾睡中的.大雁被哨雁嘎嘎的叫声惊起,一只只伸长脖子四下张望,确信并无危险便把一腔恼怒发向哨雁,众喙齐啄惩罚它谎报险警,之后便再度睡去。不久,四舅一伙又故伎重演,方才的一幕也再次重现,如此五次三番,可怜的哨雁已被啄的遍体鳞伤,心里充满怨恨,当再次风吹草动,它只好恨恨然负气而去。月光下灰蒙蒙的芦苇荡里响起一阵凄厉的长鸣和羽翼划动夜空的吱吱声,声音像报丧,绝望而又无奈,闻之令人毛骨悚然。四舅一伙抑着狂喜像群耗子悄然爬出芦棚,又像一群凶残的饿狼扑向那些睡梦中的大雁。恩爱的大雁夫妻一对对交颈而眠,脖子缠住脖子,伸手一抓即是一对。那一夜,他们捕获十余对大雁,足足装满三大筐。尽管更多的大雁被同伴的惨叫惊起飞向苍茫夜空,四舅一伙还是乐的像群傻子满载而归。

  不幸的是天一放明,早起的村民就感到村子里有些异样。无数只大雁云也似盘旋在村子上空,上上下下的飞来飞去,声声哀啼聒噪的人惊恐不安。那些猎雁者仿佛受到诅咒慌成一团。只有那个家伙,呲着大黄牙,醉醺醺地站在房顶上一边用鸟铳向雁群猛轰一边哈哈大笑。村里人终于明白了一切,怒骂四起,气冲冲揪出了四舅一伙和大黄牙纷纷施以老拳,打的他们哀哀求饶其声比雁叫更惨。人们满怀愧疚地放飞了余下的几只未遭残害的大雁,谁都明白,自此雁群里又多出许多可怜的孤雁。那个冬天,几只失群的大雁没再南飞,就留在了当地,它们日日在村子上空哀哀飞旋,是在寻找丢失的孩子?还是寻找失去的爱侣?声声哀鸣催人肠断。每当此时,那些作孽孩子的屁股上准会又挨上几条帚疙瘩。大黄牙成了村里的异类,人人不齿。他没脸熬过那个冬天,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背上来时的铺盖卷贼似的溜走了。从此再没敢回来。

  此事被村里人议论了许久,猎雁者一连几年在人前抬不起头,以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竟无媒人上门。一水儿的壮小伙,愣是无女问津。更为可怜的是,每有大雁飞过,他们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摸摸屁股,似乎当年被父母痛殴的红肿至今未消。

  四舅向我说起此事时业已而立之年,他坐在村西的石磙上,遥望暮色笼罩下浩渺如烟的芦苇荡,声音沉重低缓,双眼在晚霞中闪着愧愧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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