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已消散远去的兄弟散文

时间:2021-08-31

致已消散远去的兄弟散文

  回单位的路上,第一次为了抄近路而走进一条荒草戚戚的小路,那应该算是书上常写的那种乡间小道吧。两旁的草不顾一切的长着,几棵长得东倒西歪的杨树柳树,几间已经破落无人的旧院落……就那样走着,感觉不一样起来,恍惚走回到了童年村子那条上学的路上,仿佛路的那头就是家了。想着,又清醒过来,自己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下了一个小坡,然后右拐而去,一棵年迈沧桑的杏树就出现了,疲惫而亲切地站在不远处,我们相对而望,似是故人来。好像今天这一遭小道行就是一种安排,所有这一路的野花野草老树旧宅只是一种铺垫,只是为了让我遇见这一棵已经风雨飘摇的杏树。而我知道,它只是似曾相识,只是似是故人,却不是,它是为了提醒属于我的那棵树吗?

  虽已离家多年,老家的宅院也几近荒废,而那棵杏树我是不能忘却的,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他的一切来,那树影婆娑下的阴凉,满树金灿灿的杏子,仿佛就在心生念想的那一刻鲜活在往事里。那是一棵嫁接在李子树上的杏树,听母亲说是生我那年父亲栽在院子里的。父亲那时在林业站工作,为了纪念小儿子的出生,花了不少心思才嫁接成这个新品种的杏树。老家有栽同岁树的说法,寓意孩子也和这树一样茁壮成长,开花结果。我想象着父亲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春日,带着自己精选挑选的苗木,怀着一份单纯美好的心情,在老家的院子里信心满满地施展着他的园艺技术,小小的树苗最终也没有辜负他。因着这样的缘由,我从小就对这棵杏树心生亲切,觉得他不仅仅是一棵树了,在心里把他当做我同年而生的兄弟。

  和我同龄的杏树远远早熟与我,在我六七岁的年纪,他已经迅速地长大了,长成了一棵大树,默默为我们撑起一树阴凉,也为我们奉献着满树飘香的杏子。那时的村子杏树不多,且多为野杏树,虽个小味涩,也已经引得小孩子们口水直流了。而我们家的杏树兄弟结出的杏子,即使远远地从门口经过,也可闻到淡淡的香味。且颜色由半边金黄向另半边逐渐红透,样子煞是诱人,惹得街坊四邻都常常借口来串门一尝其中滋味,过后无不叫好流连。而那些味蕾得不到满足的野孩子们,更是想尽办法一尝究竟,翻墙钻门缝调虎离山什么战术都使过,我自然也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不少殷勤。于是因着杏树,家里胜似往常热闹,我也骄傲着自豪着,更是在心里把他当做亲人,当做这个家的一部分。

  那些阴凉下的时光至今历历在目,那是属于一个少年的时光,记忆里似乎填满了单纯的金色。充满好奇的年纪,少年像野草一样疯长着疯跑着,追逐着那些周遭的新鲜。走进家门,少年回归安静,在宽阔的树荫下,他和许多孩子一样,写着作业发着呆,读着小说童话做着斑斓的梦,在蝴蝶飞过的下午牵动小小的心思,信马由缰,千里万里之外的策马哒哒而去……这些杏树都看在眼里,早一步成熟的杏树注意着一个少年的欢喜与变化,见证着一个少年的顽劣与青涩,也读懂着一个少年的叛逆与沉默。这是一种说不出的默契,这种默契少年彼时还未曾肯定,可是那些温暖,他们彼此自知,别人无从洞察。

  最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还没等我明白生活的意义,栽树的人就早早地走了,而这个家也几经变故,四处离散,我们只能各自去往别处继续生活,无力挽回生活惨烈的剧本。可不管走多远,我都惦念着我的杏树,我知道他仍然在那里,替我们庇护守候着那个曾经的烟火人家。他知道这个家的风雨变化。既然他身生在此,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知道我们是要回去的,回去了总要有个家的.,总要有个惦记念想的。真的回去了,打开门,看见他依然如常伫立在院子里,嘴上就安然地笑了,心里暖暖地跟他说:我回来了。那一刻,就好像我未曾离开或者离家不久一样。即使院子里的草肆无忌惮地疯长着,老屋也一年一年地破败着,可是每次回去打开门第一眼看见久违的杏树,我似乎就心安了,就觉得到家了。而蛰伏在他身后的深沉,以及渐渐暗瘦的身影,却被我回家的热情冲昏了,多少次竟不曾察觉。

  后来工作了,走得更远了,回家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了。我一直惦念着我的杏树。在异乡炎热空寂的夏日,在忙碌归来夜色荒凉的窗前,我都忍不住隐隐地想起他,想着他这么多年默默地守望着我们归来,独自替我们把根朝老家的泥土里扎了又扎,伸了又伸,我在外飘着,线总还和他一起扎在旧宅故园里。我总觉得亏欠他,他是我遗落在老家的兄弟,无怨无悔的付出着,我心里清楚。我对自己说,终有一天,你会回去的,和你兄弟站在一起,一起在故乡年年老去。这样想着,我似乎能好受一些,能在茫然失措的异乡里给自己一个可以交代的理由。于是,我就继续如蚁族踽踽独行在陌生的热闹里,行走在忙碌的苍白里,在往来不绝的冷漠中讨活求存,似乎来不及去细想生活的意思,理想抱负似乎说出来轻若鸿毛而被嘲讽,而故乡似乎也和远方的梦一样不可触及。

  后来有一天,那是多年以后的一天,此时已经风平浪静,日子如常。与母亲说起老家的种种,谁谁家的孩子已经结婚了,哪个大爷已经不在了,村子里盖的修的越来越敞亮了……突然,母亲话题一转,淡淡地说:院子里的那棵杏树病得越来越严重了,起了满树的树瘤,虫子也满树都是,我就叫你三叔给砍掉了。听罢,我的心就忽觉碎了一半,另一半也摇摇欲坠,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开始空空荡荡起来。我知道我不能责怨妈妈什么,她说的是事实。我的杏树是老了,和我同岁的他已经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了。人至三十成熟而立,一棵树到三十岁可能已至沧桑暮年了!尽管我一直不去提及,可是我不能阻止岁月让她苍老去。我也老早看出了他身体里的变化,叶子一年不如一年浓郁了,果子一年不如一年丰盈了,未名的虫子一年比一年多了……我都看见了。于是每次回去,我都认真地除掉那些嚣张的野草,松松树下的土地,我想着我的杏树只是生了一场小病,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也许下去回来看见他,又会重回曾经的容光焕发。可是我错了,我太一厢情愿了,我视为兄弟的亲人,为这个家默默付出的亲人,他终归只是一颗树,他有着我们读不懂的世界,有着我们读不懂的习性。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去想过没有他存在的那个家,那还是家吗?如果他不在了,谁还能替我们忠守那片院落?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还有谁在原地迎接我们?在异乡辗转的路途中,谁来承接我们深刻的怀念?可是,可是他真的不在了,不在那里了,被砍掉了,生命彻底消失了。我还来不及跟他告别,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再回去,站在门前,手怯怯地不敢伸出去。我知道他不在了,早就知道了,可近了家,心情还是难越过去,坦然地面对这个已经空空然的院子了。门开了,果然,他已经不留痕迹。面对空空荡荡的院子,面对已经被雨打风吹去的那些旧日印痕,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真正来过这个家,或者他只是我自己杜撰的一个亲切久远的梦境而已。院子里荒草长得更疯更猖獗了,密密麻麻地占据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房顶上的好几片青瓦掉下来碎了一地,几块半拉子砖头翻倒在台阶上,一旁的土墙也被雨水冲刷的留下一大块豁口,还有……这些好像不是一日至此,我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些破败,没有注意到家已萧条荒落至此。以前他在啊,我的兄弟杏树在啊,是他经年和那些荒草在抗争周旋,是他用年迈的身体努力抵挡着那些风雨,好让这家斑驳摇摇的家看起来还有个家的样子。可他毕竟老了,病痛缠身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多么累!终于在岁月之前,他先一步倒下了,不是毫无征兆,或许这也是冥冥注定的吧。

  在离开的车上,我又一次开始恍惚起来,怀疑起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一切,那些远处的热闹和拥挤迎接着我,我又将投入到匆匆忙忙的生活中去,和许多人一样为生活奔波,除了吃喝拉撒,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在人情世故里谨小慎微的活着,为了一份工作唯唯诺诺地察言观色,努力说着漂亮圆润的话,做着四平八稳的事,日子往复不变一路向前,看不见尽头。这些就是我想要的吗?这些就是我活着的理由吗?

  现在,在咫尺之地,我努力高昂的活着,像这个地方随处可见的沙柳一样,丑陋,卑微,平凡,却桀骜不驯,不卑不亢,即使在不被上苍注视的角落里,也要挣扎着喊出一点点绿色来。我知道,我的杏树他回不来了,消散在我所不能抵达的另一世界了,但我会深刻的记得他,怀念他,一如怀念我同血同脉有情有义的兄弟。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一棵树那样活着,像我的杏树兄弟那样活着,即使沉默,也沉默有力,即使孤独,也有希望在支撑作伴。我庆幸那些有他的日子,正是年少时树下思考阅读的那些时光,那些思绪纷飞单纯无邪的日子,在我心底早早埋下种子,且已生根发芽,重新庇护着我,寒风酷暑里,紧紧地和我站在一起,成为我不离不弃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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