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对于生长生活在武汉的人来说,冬天下雪已成为一件稀罕的事儿。人们从冬至开始便盼着下雪,仿佛不下雪这个冬天就不曾来过一般。可每一个冬天,期待下雪常常如期待一位经常爽约的恋人。
这个冬天很早就有雪要来临的预言,并且发布了气温将降至零下十度的消息。长期被暖冬宠爱的武汉人,惧怕寒冷却又渴望着雪的到来。于是,雪,以及下雪便在这期待中变得神圣而神秘。
每一个冬天总会有一些伤感或不幸的消息传来,包括那些思念与缅怀,让我的心如浓重的雾霾。随着小寒的临近,春节也在越来越冷的路上向我走来。
对于冬天,我总怀了一份漫长的恐惧。而这个冬天因为一次骤然而来的寒冷导致我患了一场重病,并且因重病感受到很多凉薄,让我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每次出门我都会全副武装,帽子、围巾、手套,我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希望借助这层层束缚来抵御寒冷。
下雪的那天我在罗田。晚上,参加此次采风活动的文友们欢聚在碧水山庄吃吊锅喝米酒。房间里开着空调,火红的炭火映照着,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红通通的。大家彼此认识,留电话加微信,空气暖和而热烈。雪就在我们的欢谈畅饮中悄无声息地降临了。吃完饭下得楼来,黑夜中的冷风裹着稀稀疏疏的雪片扑了我一个满怀。我这才注意到在那色彩斑斓的光柱里,一个个瘦小的雪花如同无数只蚊子在上下翻飞,那样子多半像不愿归家的孩子。
住宿在三里畈温泉山庄而不去泡温泉对于我这样一个平素注重体验的人来说似乎是不合情理的,可这样极寒的天气却又让我本能地产生了一种畏惧。尽管室内开着空调,可脱掉冬装换上泳衣披着浴袍的我仍旧冷得牙齿打颤。而接下来我必须得穿过弯弯绕绕近百米的回廊,再穿过大约十几米露天的飘着雪花的空地,才能进入温泉池。站在养生堂后门,望着灯光下那越来越大像蜂蝶一般狂舞的雪花,我又有些犹豫了。经过一番挣扎我和文友下到水里,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披散着长发,于是又湿淋淋地从水里爬起来,踅回到更衣室找服务员要橡皮筋。
为了驱除刚才反复折腾产生的寒意,这次我义无反顾下到池子,并尽力伸展四肢,恨不能连头也没进水里。滚烫的池水持续刺激着我的肌肤,很快我便感到浑身温暖畅快,就像久不见阳光的房间突然打开了窗子。旁边,一个男人因嫌水热,光着上身上来下去好几趟,像一只在热锅上迷路的蚂蚁。而我只觉得这热度不够,希望它再强烈一些。我知道,我的冷来自内心。一年来好多无奈与委屈,好多挣扎与分裂,好多次挫折与放弃,让我一直渴望来一场熊熊大火将我融化烧毁,涅槃重生。渐渐地,我的身体开始躁热,呼吸也急促起来,并真的有了一种烈火焚烧的感觉。我闭着眼享受着,想我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过这种被温暖包围窒息的感觉。夜色中,一群男女在池子里亲热地嬉戏,笑声也像在温泉里泡过一般。我想,他们未必不如我一样是想在这极寒中寻找内心的温暖。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人感觉到温暖必定是她解除掉所有的束缚,并且能直接接触到光源或火源的时候!倘若我们把自己包裹得闭不透风,哪怕温暖就在身边,那也是无法感知的啊!
雪还在下,那些轻盈的雪花在空中跳着美丽的舞蹈,那是它们生命的绝唱。它们来时就意味着归去,它们的生就是死。尽管如此,它们还是那么热切地拥抱生命,并在死的那一刻释放出自己全部的热量!因此,雪以及下雪并不冷,冷的只是温度。非但如此,当我们与雪肌肤相亲时,不过一会,我们还能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涌起来的热度与温暖。记得小时候我们还常常搓雪团取暖呢。原来,冷到极时便是暖。生活中,那些看似冷漠的人或事,那些冷漠的话语或文字,那些沉默、指责、批评与拒绝,有时恰恰潜藏着一种爱,一种温暖。而只有当我们去掉所有的心魔和束缚,才能在温暖中相见。
黑夜中,我伸出手,接捧住那些触手即化的雪花,止不住泪满眼眶。它让我相信,一向冷漠的人与事,终究还是爱我的,它们肯定给予过我并且还将给予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