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京城做短暂停留,大约十几天的样子,卷缩在女儿的寓所,每日里听飞机呼啸着楼顶飞过,看投在对面窗户里的影子,树梢里的那两只黑喜鹊依旧欢歌。
几次在京城停留,去过故宫博物院、登过天安门城楼、住过大栅栏的四合院、起早看过天安门的升旗,唯独把香山和八达岭、十三陵、八宝山给遗忘了。后来想想也没什么,看过的没留下记忆,没去过的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六必居的咸菜疙瘩、四合院的煤球、北海的芥菜包子倒是久久回味。
国度跟我说:“六必居的咸菜如今很一般了,韭园村马致远家那边的才正宗。”我纳罕:“马致远?那个枯树下柱了拐杖,古道西风瘦马的瘦老头吗?”“对呀,马致远故居,我们周末去一趟可好?”
我乐不可支,满脑子都是小桥流水,老屋、枯树、夕阳、京西古道,可今天是周三呢!热锅蚂蚁,度日如年。
北京的天是蓝的,感觉要开APEC二次会议的感觉,绝不是传说中的阴霾,也许是在郊区的缘故,总之,不见乌云,充满阳光。
935路公交到达东直门的时候,国度正在地铁里,就要过年了,外地人要早早地准备回去,有的早已启程,我的归期也近,去留都是牵挂。
地铁口握了国度的手,乍暖还寒时候,看得出他弱小的身子在发抖,这是一年前满世界周游的猎奇者么?
辗转换车到了门头沟外的终点站,两位背包的行者走在前面,很户外的那种装备,惺惺相惜,本想同行,怎奈人家没看上这一老一少,大踏步地前去了。
过了铁路,沿着弯道前行,一座古典牌楼在望,“韭园”到了。
早起还晴朗的天空,此时昏暗起来,风也吹刺骨,国度不得不从包里取出棉帽带上,我却感到可笑,东北以外的南方人真是不抗冻啊!
东落坡村的影墙还在,山坡下是果园,这个半山坡上的村落就是马致远的家乡吗?他知道他家通往城里的路已经是平坦的柏油马路了吗?他知道他的那首《天净沙》今天依然给乡邻带来财富吗?
村里的民居该是京郊特有的那种味道,弯曲的屋檐、琉璃的椽子,一家一个小院,院里一定有树,那树枝上没有叶子,这冬天的老树黑魆魆的站在那里,任寒风摇曳枝条,树丫里的鸦窝也黑魆魆地团在那里,一个、两个、三个。
几只黑白相间的喜鹊喳喳地飞过,长长的尾巴,好听的声音,乌鸦呢?飞去京西古道了么?亦或是在古道上马蹄窝里休息。
一位穿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蓝涤卡大衣的农妇在兜售柿子,老式的秤盘、老式的框篮,东西不多,估计客人也不多,这本不是旅游的季节。
一缕清泉从水管子里汨汨流淌出来,国度忙从包里取出水壶灌满,不舍得喝,盖严了盖子又装回包里,他说这水比城里的干净,很甜。
碉楼的介绍遭风雨侵袭,雨淋日晒已经看不大清楚,一些农人默默地在一个亭子里汲水,山泉的哗哗声清凉着这个世外村庄,人无语、树无声,几条家犬追逐着跑过,看见生人汪汪几声,随后摇起尾巴跟随了我们,其中一只缠着国度,两只前蹄抱着他的大腿,长长的舌头垂涎着口水,眼巴巴地仰望,路边的一个孩子说,冬天游客少,这狗很久没有得到恩宠和赏赐了。
一条弯曲的巷子,脚下是石板路,走着,想着,思绪从现代到远古,关汉卿的曲子在风中咿咿呀呀,马致远呢?不会正在园中的树下饮酒吧?
向右转过一个胡同,一座精致的小石桥就在那里,忐忑着走近,那桥柱上蹲着的猴子疑惑起来,默默地看着走近的陌生人。桥面不宽,一米多点的样子,拱形的桥身亦不长,五六步的距离,桥下是流水,细细的残喘,估计早就没有了浪漫的喧哗,那水花儿早就随着成吉思汗的灵去了蒙古草原了。
桥中央被一条细小的铁链拦着,孩童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过去,过了桥是一道影壁,上书“马致远故居”,影壁前是一尊老先生塑像,基座上刻有他的生平。
进门要买票,只是不知道收入是不是归于致远家?他有没有后人谁也不知道,我们已经习惯了买票,免费的午餐在寺庙。
小院子不大,方方正正的样子,东西厢房还在,一座正房坐北朝南(猜测),有旧物陈列,书画、烟壶、酒具、瓷器、林林总总,隔了糊了白纸的窗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阳光透进来,给那些带有明显蒙元痕迹的旧物平添一些神秘。
致远故居是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建筑,青砖青瓦,一片青色,窗户的木格子很密实,窗户纸不知道被什么人捅破了多处,从黑暗的屋里可以看见外面的光,一片祥和宁静。
“东篱馆”该是他会客的地方,屋子正中是一幅字画一张八仙桌,两张木椅两侧排定。里间是卧室,一副“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的木刻楹联挂在墙上,取名东篱该是效法五柳先生的世外桃源,此名此对许是老马人生的感悟,也是对生活的态度了。
老马曾在大元为官,被蒙古人画为三等人的他“一曲秋思成绝唱,半生杂剧到名家”着实不易,离开大都名城移居东落坡自有他的道理,躲避官府也未可知。
写剧可以评古论今,文人这点小心思早为世人所知,可惜的是,我们知道的只是剧名,内容是难以看到的,学校课本里要求的就是记住这些,足够考试用了,至于讲的什么故事,如何的曲调,和加分没有关系。
转了一圈,心底落寞的惆怅,始终没能逃脱枯树老藤昏鸦的影子,青灰色的院墙、青灰色的瓦、青灰色的天空,断肠人在天涯。
出了院门,原路返回去寻找京西古道,沿了山坡缓缓前行,坑凹不平的石头路面上,光滑着瘦马驼队的脚步。迤逦而行了一个公里,一根红白相间的栏杆横在长满荒草的古道上,两个胳膊上套着红箍的男人把我们拦住,想看古道瘦马留下的脚印吗?二十五元一位。我笑了笑往回走,我现在就在古道上啊!这条古道从这里进入太行山,蜿蜒几百里就是山西,几百年前的马帮就是这么走的,那个时候,路上也有收费的,蒙着面,拿着刀。
突然感觉身后有异动,猛一回头,一个老人正柱了拐杖从京西古道那边的山里走来,“咔哒咔哒”的马蹄声里惊起一树乌鸦,“哇哇”地四散飞去,夕阳西下,我在天涯。